第十六章 身份
厨房曾经是小南最喜欢的地方。
清晨起来，烧一壶水，取出咖啡豆，细细地磨碎成粉，做一杯手冲咖啡，把面包放进烘烤机，再用小圆平底锅煎上一个鸡蛋，带一点脆脆的焦香，在简单却气味丰富的早餐里，一天就这样舒适地展开了。
然而这个早晨，小南呆滞的坐在厨房的餐桌旁，看着她的食物，咖啡是黑色的苦水，面包硬邦邦，鸡蛋软塌塌，全都没了精神。小南的脑中还残留着梦里的气味，挥之不去，像是看完了恐怖片，走出了电影院，眼前却还总是闪过蓝绿色的恐怖鬼影。
如果不是手机响了，她可能会呆坐一整天。
“南姐，是我，小戴。”
“哦。”
“你怎么了？声音听上去这么没有精神。”
“鬼压床。”
“靠，要死，最近老跑凶案，难怪你不舒服。南姐，你有时间去烧烧香啊，曼哈顿桥下面的光明寺，主持我认识，香油钱打八折，要不要一起去？”
平时小南觉得小戴啰嗦，一个男人婆婆妈妈的，可是现在，她听着小戴唠唠叨叨，身体才渐渐回暖，从另一个世界的残影里，慢慢地、使劲儿地拉回到真实的生活中。
“嗯，要去的。”小南木木地说。
“好啊，南姐你今天休息对吧？我值班，打算去长乐同乡会看看，打听一下被害家庭的情况。你去见过疑犯，他有透露什么消息吗？关于家庭的？”
“有，但不多，我出来之后都记下来了，现在发邮件给你吧。”
“好啊好啊，谢谢南姐。南姐要烧香记得叫我啊。”
挂了电话，小南苦笑了一下，为了套点消息，这小子太谄媚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早饭，小南决定出去走走：自己必须好好晒晒太阳，接触一下真实的人群。于是，她从住所出发坐上地铁，穿越东河，抵达曼哈顿岛的第一站就下车。
初秋的阳光正好，气温也不高，曼哈顿下城苏荷区有不少时髦小店，许多游客和纽约人喜欢来这里逛逛，然而对于小南来说，没有了嗅觉，世界几乎失去了现实性的核心，熟悉的街道成了纸剪的布景，擦肩而过的行人形同木偶，一切与自身之间都隔着一层不可穿越的薄膜。她不可抑制地回想梦境里面，那已经失去生命的一家人，他们来自哪里？他们和这些行人一样，曾经为生活而奔忙吗？而眼前的这些陌生人，等待他们的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结尾？他们和那一家人有什么不同？是什么导致了那一家人的死亡，而他们仍在行走？
小南觉得自己没法从梦里醒来，甚至有点想回到梦境中，做回那个有着出色嗅觉的自己，找出线索，还有那个墙里面的声音，那个神秘男子，到底是谁？
不知不觉，小南走到了公司楼下。
“小南？”
“啊，主……主任。”
“小南，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
“没……没事，我做了噩梦。”
主任拍拍小南的肩膀：“哎，别想太多了，最近辛苦你了，今天你不是休息吗？怎么不在家好好歇着？”
“我想出来随便走走，刚发现自己走到了公司。”
“嗯，你单身一人在家，也挺孤单的，在办公室里晃晃还能有点人气。跟我一起上去吧，反正今天不用你做什么，等下中午和大伙儿一起吃饭。”
“好。”
两人走进电梯，门合上，沉默蔓延在小小的空间里。
“主任。”小南轻声说，“我梦见了凶杀现场。”
“是不是你跑的案子？日有所思，也有所梦。”
“不是，是另一起。”
“另一起？”
“嗯，感觉是在一栋乡间别墅里。”
“别墅？”
“对，一样是灭门，一家五口，爸爸、妈妈、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你……你说的真的是梦？”
听到问题，小南突然抬起眼，直直地望向主任。
“是梦，我被困在梦里了。”
电梯门开了，主任像是松了一口气，拉着小南走出电梯。
“南，你是个好记者，不过做记者不仅仅要有敏锐的观察力，要对线索咬住不放，还要学会后退一步，与事件保持距离，不然……不然就要累死了……”
主任把小南按到座位上。
“你就放松一下吧，在办公室上网，打游戏，看电影，随你干嘛。其他人，到会议室，开选题会。”
大队人马都挤进了会议室，办公室一下安静了。
小南站起身，想去倒杯热水。走过一片办公桌，走廊尽头的长柜子上放着当天的报纸，小南停下脚步，头版上赫然写着––
纽约上州华人一家五口惨遭灭门 FBI介入调查
小南抓起报纸，回到自己的办公桌上细看。果然，文章中描述的情况与她梦中的场景几乎完全吻合，从死亡人数到致死原因都百分百重叠，唯一不同的是，文章中提到现场经过非常仔细地清扫，而在别墅还发现了隐秘的地下室，在里面发现了赌博设备，警方初步怀疑死者可能在家开设赌档。因为目前一切还处于调查中，文章没有给出更具体的死者信息。但确凿无疑的是，小南的梦中的凶案场景，在真实生活中发生了。
小南似乎听到了神秘男子回答自己在梦中提出的问题。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这个世界，和与其平行的世界，都是真的，区别只是在于，你在哪里。”
小南脑中，有些模糊的线索正在互相链接，命运的齿轮开始运转，她在哪里？将被带到哪里？小南翻开报纸内页，再度确认凶案发生的日期，2013年10月5号––与布鲁克林凶案发生在同一天。
“南姐，南姐？南姐！”小戴的声音冲破万千阻挠，终于抵达了她的鼓膜。
“啊。”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你真的需要休息，是不是主任叫你来加班？工作狂啊，在工作狂手下讨生活太难了，咦，怎么办公室都没有人？大家去哪里了？”
“选题会。”
“啊，太好了，正赶上报选题，今天去同乡会去看望凶案唯一幸存的父亲，还算是有收获，可以凑一篇三千字。”
“那家人的父亲还好吗？”
“好不起来吧，打拼了这么多年，一夕之间，妻儿都没了，是个男人都会觉得万念俱灰啊。他打算把房产和店铺都卖了，筹一笔钱，回中国去了。”
“不回来了？”
“是啊，他连现在用的身份都卖掉了。好不好笑，他当年也是买来的，现在卖给蛇头，可以给要偷渡过来的人再换一次人头，他自己就改回原来的名字。”
“他原来叫什么？”
“我看看笔记哦。叫……郑光耀。”
已结业的30天挑战营-78-足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