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

弟弟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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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哪年开始记事的呢?

大约五岁光景。

那一年,我有了弟弟。

对于妈妈怀孕大肚子生产弟弟那些事,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有一天,妈妈怀里忽然多了个小毛头,好像凭空从天上掉下来一样。

那时候客厅墙上贴有一张大大的年历画,所有的人都说弟弟很像上面那个大头洋娃娃。相比较我小时候又黑又瘦的模样,弟弟几乎遗传了爸妈所有的优点。大眼睛圆脸蛋,高挺的鼻梁,人见人爱。

有了弟弟之后,妈妈很少有时间管我。村里没有幼儿园,我就像个野孩子一样整日往外跑。去邻居家串门玩耍,和小伙伴上山下河过家家,一天玩回家都是浑身脏兮兮的。被妈妈看到后,免不了一顿责骂。第二天,一切又照旧。

爸爸在外地工厂上班,大概一个月回家一趟。爸爸在家总要邀请隔壁家的大伯小叔过来喝酒,每每喝到开心时,就把弟弟抱到怀里,用筷子头在酒杯里蘸蘸,然后放到弟弟嘴里让他舔一舔。才几个月大的弟弟被酒精的涩味弄得直皱眉头,复杂的小表情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到了夏天,乡下的老屋里苍蝇蚊子到处飞,妈妈给弟弟睡觉的摇篮外面披了块白纱布,然后嘱咐我守在弟弟旁边哄他睡觉。没有电风扇的酷暑午后,闷热难耐,弟弟躺在摇篮里“哼哼唧唧”地不肯好好睡觉。我拿起蒲扇给他扇扇风,时不时脚踩踏板摇一摇。哄了许久,弟弟终于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掀起纱布一角,看着白白胖胖的弟弟安静地睡在里面,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忽闪着。那一刻,我真心觉得弟弟长得好好看啊。

有一回去邻居家串门的时候,隔壁家的婶婶问我:你喜欢弟弟吗?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喜欢!婶婶抿嘴笑笑,略显神秘地说道:你爸爸妈妈有了弟弟后,就不喜欢你咯!这句话让我愣了愣,又不服气地回她一句:才不会呢!回到家后,妈妈正抱着弟弟在喂奶,我看了看,不知为何,最后还是没问出口那句话。

弟弟开始“咿咿呀呀”地好像想说话了,妈妈和爷爷都忙的时候,就把他放在客厅餐桌旁的那个大木桶里。他一见到我就挥舞着胖胖的像藕节一样的胳膊,咧开嘴“咯咯咯”地笑。有时候他哭得鼻涕眼泪糊满脸时,我便拿出他唯一的一样玩具,一只黄色的皮质泼浪鼓。轻轻在他眼前晃一晃,泼浪鼓发出“咕咚咕咚咕咚”的声音,逗得他立刻破涕为笑,胖嘟嘟的脸上还挂着几颗泪珠。

妈妈说要不了多久,弟弟就会开口说话了,很快就会喊我“姐姐”了。

那一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冬天,弟弟满周岁了,更加活泼壮实。

然后,有一天下午,我从外面玩回来,发现院子里站满了好多人,妈妈嘶声力竭的尖锐哭声从客厅里传来,夹杂着爷爷和爸爸的哀嚎声。我冲进去一看,只见妈妈披头散发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怀里抱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弟弟,但他却一动也不动。我还有点不明情况,就被妈妈猛地一把拽过去,紧紧地搂着我,用变调的声音凄厉地喊道:弟弟没了!弟弟没了!你没弟弟了!

我站在那里,木木地,呆呆地。

弟弟没了。

后来,我像患上了失忆症一般,彻底想不起那之后的事。我不记得弟弟最后是怎么离开我们家的,连同他用过的那只泼浪鼓和披着白纱巾的木摇篮,还有那只大大的木站桶,再也不见了。

只是隐约记得,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那是我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多年以后,妈妈偶有提及弟弟的离去,说是高烧不退好多天,偏远乡下没有医院,又很不巧的是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出了远门,耽误了病情。

我从不敢细问爸妈关于弟弟的事,就像他从来没有来过一样,就像我从来没有做过姐姐一样。

他们不会知道,每次见到印着胖娃娃的年画挂历时,我都会想起我的弟弟,想起那个从未喊过我一声“姐姐”的胖弟弟。

即便三十多年后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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