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庫提要劄記之四

紀昀等四庫館臣對於學問思想,那個眼光與態度還是十分的明達。這簡單地說起來,不妨拈出兩個字,一個是出,一個是入。他們既能夠看到一種學問和思想光彩而明麗的時候,那往往是它們出的時候,也便是從此前已經有些泥濘不堪的泥淖中脫身而出,開出新生面的時候。不過,一種學問或者思想再是曾經怎樣地光亮而照人,再是怎樣地曾經帶上清新而爽利的露珠,卻也是逃不開又是「入」了末流中去的命途。這個出與入,也便對應著盛與衰,或者即是一種生命力的過程亦未可知,無可如何的。四庫提要中對於古來的思想,筆底再是怎樣隱隱地有所偏喜,卻是能夠在這出與入兩個字上基本做到「平心而論」,這便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四庫提要劄記之四_第1张图片

提要經部易類中有《周易注》之目:凡十卷,浙江巡撫採進本,《上、下經》注及《略例》,魏王弼撰;《繫辭傳》、《說卦傳》、《序卦傳》、《雜卦傳》注,晉韓康伯撰。王輔嗣王弼注經的風格,可當得清麗之稱,或者用現在的話來說,有那一種青春氣息,一掃此前的陳腐而滯悶的氣味。可以感覺得到,提要作者對於這一位英氣勃發的注經名家,筆下是極盡致敬的深意。但他們即便如此,卻對於輔嗣學問出與入的兩端都看得很清楚,這或者更是難能可貴了。提要有曰:

弼之說《易》,源出費直。直《易》今不可見,然荀爽《易》即費氏學,李鼎祚書尚頗載其遺說。大抵究爻位之上下,辨卦德之剛柔,已與弼注略近。但弼全廢象數,又變本加厲耳。平心而論,闡明義理,使《易》不雜於術數者,弼與康伯深為有功。祖尚虛無,使《易》竟入於老莊者,弼與康伯亦不能無過。瑕瑜不掩,是其定評。諸儒偏好偏惡,皆門戶之見,不足據也。

四庫提要劄記之四_第2张图片

王輔嗣學問的暢行,或起於唐時。暢行的背後,往往都是「奉詔」之下的獨崇獨尊。而獨崇獨尊,往往又以眾說皆廢來作為代價。古來不少注家典冊的亡佚,與這個眾說皆廢都有不小的關係。如此,眾說與「獨說」之間的交通和互通已是斷絕,而且對於「獨說」中的缺言失語之處,往往還要強為之說或者曲而圓滿之。這便讓一種曾經那樣出脫生動的學問思想,漸漸地入了一種末世無生氣的窮途之中。

提要緊接其後之一目,即是《周易正義》,凡十卷,內府刊本。魏王弼、晉韓康伯注,唐孔穎達疏。提要雲:

《易》本卜筮之書,故末派寢流於讖緯。王弼乘其極敝而攻之,遂能排擊漢儒,自標新學。然《隋書·經籍志》載晉揚州刺史顧夷等有《周易難王輔嗣義》一卷,《冊府元龜》又載顧悅之(案悅之即顧夷之字)《難王弼易義》四十餘條,京口閔康之又申王難顧,是在當日已有異同。王儉、顏延年以後,此揚彼抑,互詰不休。至穎達等奉詔作疏,始專崇王注而眾說皆廢。故《隋志》「易類」稱:「鄭學寢微,今殆絕矣。」

提要中特別地舉出多例,以示穎達作疏之時,「皆顯然偏袒」「雖弼所未注者,亦委曲旁引以就之」。穎達的學問當然是可尊重,十三經正義規模亦是十分可觀。但是這裡提要作者指出的偏袒和曲就的兩點,實在不能僅僅說是微瑕。而究其原由,端的都是因為「奉詔而獨崇」的這一個根子吧。

你可能感兴趣的:(四庫提要劄記之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