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虽然只在沃尔玛干了短短几个月,但我也有徒弟。不像Matt那样,“师傅”大多数是自称的,我这个头衔多少还算正式。
一天,打卡上班前,在员工休息室里,我正独自喝着咖啡玩手机,经理进来了,还带着个新员工。经理给他简单介绍一下休息室内的情况,扭头看见了我,像事先安排好了似的,没有一丝犹豫和停顿,他跟这个新员工说:“你就跟着他,他教你怎么干活。”说完麻利地走了。
有点没反应过来,我还在想经理是不是嫌麻烦,撂挑子——怎么这么随便?我才来多长时间啊,好像三个月试用期刚过吧,怎么就成了师傅了?
并且我跟经理都没说过几句话,他怎么知道我什么都会干,还干得不错的?看来经理还是知道每个人的表现的,如果他看见Austin或者Syed,是肯定不会让他们当师傅的(这两个人是比我早来几个月的员工,我在以后会写到他们)。看来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啊!
我有点疑惑,又窃窃自喜,头脑风暴似的胡思乱想。还没想明白,新来的员工就热情地朝我伸出了大手:“很高兴见到你,我叫Ike。”
二、
Ike不是加拿大人。
“我的国家很大!”,当我问他英语是不是他们国家的官方语言时,他开始向我科普。
“不同地区的人说的语言都不一样,所以我们相互交流时都说英语。”
我注意到他在描述“大”的时候用了“huge”这个词,意思是“bigger than big”。
我差点没忍住喷出嘴里的咖啡。不知道他学没学过地理,竟然敢在一个来自面积世界第三的国家,现在和他一起住在面积世界第二的国家的人面前夸耀自己国家大!况且旁边还坐着一个号称来自面积世界第一的国家的人(Austin因为有一半的俄罗斯基因,而称自己是俄罗斯人,并以此为荣)……
不过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忍住了笑,我想知道被他称为“huge”的国家是哪个。
“我来自尼日利亚。”
“……”
我赶紧把嘴里的咖啡咽下去,然后用咳嗽掩饰想笑又强忍的尴尬……
我没有任何鄙视的意思,实在是这个人太可爱……
三、
Ike长得稍矮,很壮,走路时有点八字脚,向两边一晃一晃地,显得身子更加厚实宽阔。再加上他是黑人,就像黑猩猩。
和体型相符的是他干活的劲头,有时用“风卷残云”来形容都不为过,大体效率超高,而不管细节。有时我看着家里桌子上堆满瓶瓶罐罐,想收拾又无从下手时想到他。如果是他,我想他应该会用扫帚把桌子一扫而空。
自从他来了之后我就轻松了很多,毕竟我要教他,他得帮我干活,我也就有了更多的空闲时间。不过空闲时间一般都会被别的组征用,哪里少人手就让我去帮忙。慢慢地,我成了除了Matt一类的钉子户外懂得最多的人,什么都能干。当老员工都不在,经理又不管事时,我也只能赶鸭子上架,给别人安排活,跟送货的卡车司机签字交接,检查、卸货等等。不是我想表现,实在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干什么或者不会干的时候,都跑过来问我。
Ike还是个话痨,而偏偏他说的英语我听的半懂不懂,因为他们发音有些怪异,还说得很快,总是一个词后半部分的音还没发完就跳到下一个词了,让我听得很痛苦。
感觉我没听懂的时候,他就总是一边说一边问我:“你知道我说的是啥意思吧?”。还没等我回答,他就继续说下去了。有时候因为忙着干活或其他原因不理他,他还会用他热乎乎的大手一把抓着你的胳膊把你往他身边拉一拉,再接着跟你说个没完。我这瘦弱的小身板在经受了几次这种热情后,再见到他,就会下意识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不上班的时候,有天我跟老婆在沃尔玛买东西碰见他,他停下手中的活开始跟我们唠:
“嘿!你在这里!你下次什么时候上班?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就三个人,活还很多好累啊,你要在就好了……”
我打断他,向他介绍了我老婆。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你知道吗,他上班的时候都在想你在说你,都没心思干活了!他很棒,是我们这最好的人……”
唉,我不知道是该跟他唠嗑(其实就是他一个人在说),还是该走,有点头疼。
四、
虽然有时候他的话痨让人不爽,但Ike是个热情有活力的人。
老婆离预产期越来越近的时候,我也越来越紧张,毕竟没经验。知道Ike已经在加拿大生了一个孩子了,并且最近他的第二个孩子也刚出生,我就偶尔向他请教。
因为我担心把握不好送老婆去医院的征兆,有天就这个问题向他请教,于是正在商场里干活的他,就当别人不存在似的开始了表演——
“不要紧张”,他说话的声音让我怀疑他认为我耳朵有问题,“一般都是羊水破了才去医院,不着急的,不要紧张。”说完又习惯性地对我加一句:“你知道我说的是啥意思吧?”
为了确保我懂了,他把身体都用上了——他把腿岔开,像扎马步一样,然后用手从裆部波浪形地往下撩,意思是羊水往下流。
大庭广众之下,这个动作是在有些不雅,我实在后悔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不过还是感谢他,他为了让我安心,说到时候有问题可以随时叫他。
巧合的是,孩子出生后,老婆要去看专家,检查一下恢复情况。在诊所等待的时候,里面很多年轻父母带着孩子很安静地坐着,这时Ike也推门而入。我俩如此巧合地在同一天,同一时间要见同一个医生,都有些愣住了。然后他突然很大声“嘿”了一声,引得人人侧目,然后向我旁若无人地说了一会儿话,并相互观赏称赞了彼此的孩子。
五、
Ike还不是加拿大永久居民,他也问过我如何申请移民。工签也不太像,沃尔玛里这种基层的工作应该不能申请。所以我不知道他们一家是如何来的,可能申请的难民吧。
辞职后我们也没联系过,我也有点怕跟他联系,就算偶尔想到他,他就像在我的耳边,用我听得难受的英语说个没完……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希望来自赤道热带“大国”的他能顺利拿到身份,在这个寒冷的国家继续热情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