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降,火攻,围截,这是赤壁之战孙刘联军的总攻略。
受降,连环船,八十三万人马,这是曹军对付孙刘联军的策略。
建安十三年腊月十八日,东南风大起。
黄盖的水军突然离开了赤壁水寨,排成五列行军阵型,拉起风帆向西驶去,在东南风的催鼓下,两百多条船浩浩荡荡沿着大江溯流而上,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扑向上游的乌林,扑向了对岸的曹军。
就在黄盖水军出发半个时辰之后,赤壁水寨金鼓号角齐鸣,体形庞大的楼船和斗舰缓缓开出水寨在江心列阵。随着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江东水军大都督建威中郎将周瑜的五牙座舰缓缓驶入中央阵位,桅杆上高高升起了这位江东统帅的将旗。在两万多水军将士众目睽睽之下,雄姿英发的周瑜缓缓走上巨舰的顶部,走到了自己的将旗下。
“将士们——”
周瑜的声音不大,却出奇清亮,在猎猎东南风中颇显威势。
“自我江东水军建军以来,袭江夏,杀黄祖,使大江上下闻风丧胆。一个月前,便是在这赤壁,在大江之上,江东儿郎奋勇厮杀,使战无不胜的曹军水师铩羽而归。今日东南风大起,正是天助江东,孙文台、孙伯符两代破虏将军显圣,我江东水军杀贼破敌,威震天下便在今日!”
“出军以来,弟兄们追随我周瑜临阵沥血,破敌无数,今日周瑜在此立誓,军中士卒皆我兄弟,但有一人不保暖,皆周瑜之罪,但有一亡者不得抚恤,皆周瑜之耻……”
“为江东父老——”
“为孙将军——”
“杀——”
一言甫出,两万多人齐声呼喊,整齐的喊杀声惊得半空中飞翔的水鸟扑啦啦飞开去。
两千余艘江东战舰次第升起主帆,沿着绵延不尽的大江,列队驶去……
等待了几月之久的总决战终于开始了。曹操的心久不能平静,夙愿总算要实现了。今后呢?他独立船头,遥想这场大战之后的情形:山河一统,百姓安居乐业,自己的名字也将伴随着光耀永载史册。。。
一抹夕阳,几鞭残照,他忽然间感到全身心是那么疲惫。“老冉冉其将至兮,恐修名之不立。”他想起到屈子《离骚》中的诗句。
“曹纯,我老了吗?”
“丞相,您没老。”
曹操不只一次问曹纯,曹纯也不只一次这样回答。老去的,纵然是容颜;永驻的,永远是精神。奋斗的人,志于天下的人是不会老去的。
“呼啦”一声,新挂的帅旗又折断了,从不信邪的曹操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阴沉着脸,杀气腾腾地喝道:“传旗手到!”几名旗兵被押至指挥船上,大家预感到丞相要干什么了。
曹操亲手执剑,一剑一个,几个旗手倒在了帅旗的旗杆之下,这是古战场特有的仪式———祭旗,即在出征前或临战前夕斩杀降兵降将、奸细、叛兵叛将,以鼓舞士气的一种仪式。
可怜几位旗兵,就这样无端地成了战争的牺牲品。他们的尸体被抛入滚滚东流的长江,那冷眼相看世事沉浮的万古大江,只发出些微的声响,之后便无声无息了。
“丞相,远处江面上有船出现……”于禁朗声报道。
果然,在昏暗的暮霭中,一个个的黑点自远处的山峦和大江交汇处冲破水雾,向乌林缓缓行来……
于禁终于看清了,“那是插有青龙牙旗的快船!”
曹操立刻率众将领登上船首远望。
“准备迎接,这是黄将军如约倒戈的信号!”贾诩代曹操发出号令。
几个月的等待,决战的时刻到了。将士们欢呼雀跃,充满着兴奋之情,大家都期待着即将发动的总攻击。
“进攻!拿下江东!”曹操大声令道。
呜呜的号角声和咚咚的战鼓声在江面上响起,那是命令全军出击向江东展开进攻的信号,遍布战场各个角落的曹军斗舰次第都开始吹响号角擂起军鼓。
战场各处的曹军船只开始向着离自己最近的江东战船发起进攻,然而,在黄盖楼船的前面,在水寨中的曹军舰船之间,突然间燃起了一朵并不算很鲜艳的火焰……
随即,两朵、三朵,火焰越来越多,曹操及其身边的人此刻已经惊得呆了。
当着着火焰的快船像疾驰的火箭向曹操的连锁巨型大船驶来时,曹操终于明白了当下的时局。
“箭雨阻挡!箭雨阻挡!”曹操下令。
箭如骤雨,箭如飞蝗……
“赶快弃船!上陆上营寨!”捆扎得严严实实的战船显然无法拆卸。
一时间,曹操苍老的声音被喧哗声淹没了,几千只连在一起的战船静静伫立于江中,俨如一位风烛残年,但等死神降临的老人。
将领们指挥着撤退,几十万军士在很短时间之内作大规模的撤退,可以想像是何其难哉。尤其是青、徐等北方军士以及荆州水军,更是混乱不堪,他们多半是被驱使着南下赤壁的,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逃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们哭喊,他们怒骂,他们嚎叫,他们抢着下战船,他们不顾将领的刀剑就架在脖子上,分明有人倒在血泊中,分明有人的脑袋滚入水中,但他们全然不顾,只有一个念头:赶快逃生。
马嘶声,哀嚎声,呵斥声,组成了一曲死亡交响曲。一江清水,染红了;一朵朵生命之花,凋谢了。
天上飞来了无数个萤火虫般的火点,罩在前一刻还是想家念家的一个个士兵的头上,已然不再是美梦,而是噩梦。
这些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了,充其量只能算作“人堆”——如果那些浑身焦煳面目黢黑眉发皆无,趴在燃烧的船边,一面被江水拍打着,一面苟延残喘的物还能称做“人”的话……
“丞相,赶快上寨!”曹纯高喊。
“丞相,这里由我把守!”程昱高喊。
“丞相,你走吧!”于禁高喊。
曹操在众将领的保护下弃船上岸,匆匆进入营寨,回眸江上,已是火海一片,天宇一派血红。曹操觉得空荡荡的,好像五脏六腑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什么都没有了,他颓然坐在帐下,好像一个从未败过的猎人,如今正在被一群豺狼追赶,又好像一个从未败北的赌徒一下子输了个精光。
这时,一个个报告接踵而至:
布防在乌林北方的乐进军团,正遭到东吴陆上部队和刘备军的联手攻击;
曹纯的虎豹队挡不住吕蒙军的冲击;
连环船大多停靠岸边,陆上的营寨已经着火;
黄州地界发现太史慈的军队;
彝陵已发现凌统的军队;
乌林的小路上发现赵子龙的军队;
葫芦谷口发现张飞的军队;
孙权以陆逊为先锋直抵蕲、黄地区;
孙刘联军撒下天罗地网捉弄曹操,然而曹操还是逃脱了。
赤壁一带的宽阔水域,火势在逐渐减退,江水都已经沸腾,岩壁在熔化。
东南风已经微弱,南岸山上的林涛与江水正合奏着一支雄浑而悲壮的古曲,正在讲述一个惊心动魄、神秘惨烈的故事。
八十三万的军队,在东南风中弹指间灰飞烟灭。
但,曹孟德终于没有倒下。
虽然这是他自官渡破袁绍以来首次大败,折损军士不说,居然还堕了士气,而且居然败在一个在北方将领看来籍籍无名的周瑜手中,这口恶气委实难以咽下。不过生气归生气,曹操毕竟是曹操,怒火并没有使他丧失理智,在对战败各类问题的处理上,曹操充分显示出他纵横中原数十年平灭诸侯无数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樊口城内传来了刘备大块淋漓的笑声,笑声中稀释着大半生的不如意。他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笑过了。
刘备与曹操打了半辈子交道,绝大多数时候是在被曹操撵着一个郡又一个郡地逃窜,直到到了新野才算是稳住脚跟踏踏实实过了六七年安生日子。自刘表死去到如今的几个月时间里,再次饱尝颠沛流离之苦。当阳的惨败没有打垮他,丧城失地坐视曹操坐拥荆州的痛苦却更甚,自己堂堂左将军却被迫向江东那个二十七岁的孩子求援,如此大的屈辱他都忍受了,无非是为了忍辱负重,等待无边黑暗中那一隙光明的出现。
如今这一隙光明终于出现了。
“拿帛书来,最好的帛书,还有最好的笔,最好的墨……我要亲自给周瑜写信祝贺……”
凡是熟悉刘备的人都能够看得出,刘备的手腕在不住地抖动,这在平日里是不可想象的,刘备的骑射功夫还算过得去,射箭的手,怎么能抖动呢?然而此刻他不仅仅手在抖,他的腿,他的肩,他浑身上下凡是能抖的地方全都在抖,就连头都在微微发颤。
终于能在战场上正面击败曹操了。
刘备兴奋地想着。
多少年来,自己梦寐以求的便是能够在战场上将曹操这个老冤家打得一败涂地,一想到曹军在赤壁大战中的惨况,刘备就有言不出道不尽的释怀,觉得数十年的欢乐堆积起来都不如这一刻,来得淋漓,来得痛彻。
赤壁之战的大获全胜终于将曹军战无不胜的兵锋截止在了大江之上,几个月来如同丧家之犬般四处流亡的自己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
在给周瑜的贺信中,他毫不吝惜地将各式各样的溢美之词尽情书写,以至于站在他身后的诸葛亮眉头一阵阵缩紧——这样一封贺信若是传扬出去,日后非成为笑话不可,就算如今己方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奉人家为主,但那也是针对孙权的,堂堂左将军这样去奉承一个建威中郎将,实在是太失身份了,主公此刻心神激荡之下做了此事,只怕返回头来便会后悔。
诸葛亮想了想,开言道:“主公,给公瑾将军的信件不妨慢慢写,倒是赤壁战后的形势,咱们应该早些做准备了……”
刘备停笔,抬头诧异道:“做何准备?”
诸葛亮道:“刘磐被韩玄所杀之后,其部众兵丁,皆被黄汉升笼络在麾下,如今韩玄守长沙,带走了八千军士,黄汉升驻节沙县大营,手中还有九千人,而且目下洞庭湖水师还有将近三百艘战船也在他节制之下,若是能够策反此人,则长沙郡可不战而下!”
刘备一怔:“黄汉升?黄忠么?此人能够策反?”
诸葛亮笑了笑,“主公,将黄将军的独子从南阳送到了沙县大营,结下了这层亲缘,策反他或许不容易,但是也并非全无机会!如今曹操在赤壁打了败仗,联军威势正盛,此刻不下手,等周公瑾真的击退了曹军再动手就晚了,到时候韩玄肯定宁愿向孙家投降也不肯降我们……”
刘备叹了口气,“按照盟约,长沙本来便是孙家的,做人不能不守信诺!”
诸葛亮淡淡一笑:“主公,信诺自然是要守的,盟约里只说了将长沙郡交给孙家,却并不曾说将沙县的九千虎贲和洞庭湖水师也交给孙家,这可是一支不小的兵力呢,抓在了手中,那三郡的地盘我们才可能守得稳当。主公,赤壁之战已经证明了,要想在大江周围立足,没有一支自己的水军是万万不成的……”
“叔父,军师说得很有理。”刘佩走入帐内,接道:“现在确实是开始策反长沙的时候了,曹军退军之后,我们取道长沙进取三郡事半功倍,若是绕道的话,孙家的水军沿江而动,比我们快得多了……”
诸葛亮很高兴,趁热打铁道:“主公,拿下长沙之后,以刘琦公子的名义,我们可顺势操控荆州南部。不要忘了,我们在江东联盟的好友,鲁子敬。他已然劝说孙权借荆州给主公制衡曹军,我们的士兵还需要训练整编,百姓需要休养,今后荆州将经营成为自己稳固的战略基地。隆中对的战略指日可待!”
刘备眼眺北方,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他完全忘记了要给周瑜写的贺信,只欣慰道:“属于我刘备的时代,就要来了……”
水陆陈杂,乐声悠扬,笑语晏晏,东吴柴桑大殿内,孙权大宴全臣。
席下坐的将领们,一身烟尘,满脸倦色,眉目间却全是飞扬的喜悦。他们用行动向天下证明江东的实力,他们打败了称雄一时的曹操,他们创下了战争史上的一个奇迹。
周瑜痛快地喝下了醇酒,伯符,我为你守住了江东,父亲,我会重振周家鼎盛。
鲁肃大口嚼着餐上的美餐。他将辅助一代明主成就千古帝业,他的榻上策正在执行,他在心里笑了,他笑那些叱他为“鲁氏不肖儿”的宗族,他笑那些不理解他却如烟云般一瞬即过的枭雄们。
他与周瑜相视一望。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第一次相遇,想起借粮食之事,念起彼此的默契,他们会心地笑了。
吕蒙,凌统这两位陆军主力,甘宁,韩当这两位水军主力,也是大快人心地喝着酒,听着美乐,赢了,赢得那么彻底。醉了,醉得那么痛快。
至夜方休,各大醉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