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5日 晴 文/想想
01
矮冬瓜最近觉得诸事不顺。
这种不适首先是味觉上的。
老房子住够了,寿命快和他同岁,老得掉牙,厨房屋顶常常漏水,每逢下大雨,厨房也是滴滴答答不停,无法生火做饭,全家人只能忍饥挨饿,望洋兴叹。他打算用这几年攒的钱将旧房拆掉重建,住钢筋水泥做的房子。听说政府会给补助,有政府的万把块钱,加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盖一层楼应该是够的。
矮冬瓜急急忙忙去问村书记,村书记说,政策是有,但是要写申请书,而且现在是11月份,今年的名额已经满了,要明年拆房子重建才有补助。正合矮冬瓜意,拆旧房后,住哪?这是一个棘手的事儿。
思来想去,他打起了自家哥哥的主意。大哥一家买了房常年住在县城,乡下的房子不住人,何不搬上去,在那过个年,年一过,马上拆旧房重建。
饭桌上,矮冬瓜向妻子和女儿说出自己的计划。小女儿时梅不太相信父亲说的话。做新房在她读书的时候经常说起,说了三四年,一点动静也没有,已经听厌烦了,她以为父亲又在夸夸其谈,没有理会。倒是母亲,被父亲说的一愣一愣的,八成是相信父亲说的鬼话了。
矮冬瓜一刻也等不了了,他拿起电话,打通自家大哥的电话:“喂,你乡下的房子给我住。”时木一听这种语气,除了他那个不懂礼貌的弟弟时冬,还会有谁?
“你不是有房子吗?怎么了?”时木耐着性子回答。
“会漏雨,房子都快倒了。住不了人,要做新房,没地方住。”矮冬瓜说话一向如此,学不会求人的姿态。
“那你住吧,什么时候搬过去?家里的灯好像是坏的,我帮你修。”再不济,也是他的亲弟,时木知道自己弟弟的品性,没有和他计较。父亲走的早,把时冬托付给他,偏偏时冬不与他亲近,总觉得父亲偏袒他,这么多年的心结,也不是说解就能解的。
第二天,时木骑车来到乡下,把乡下房子的电路弄好后,矮冬瓜的妻子秀娥带着工具,与大女儿时青将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时木家的老房子可比矮冬瓜家的房子强多了,两层贴瓷砖的水泥房,就是地方偏僻了些,附近的邻居基本上买房进城住了,这里冷清极了。
尤其是夜晚,只听得见蛐蛐的鸣叫声,登二楼,放眼望去,远山连绵起伏,近处树木成林,一口池塘,并不清澈,一棵枯木立于池边,诉说着孤独。后面住着一户人家,养了不少猪,风向对着这座房时,空气中时而弥散着一股恶臭的味道。
时青的丈夫回来了,家里的床位不够,矮冬瓜让胆大的小女儿先上去住着。时梅在这样的地方独自待了五晚,吃完晚饭,洗漱好,时梅骑着电动车进“新宅”,没有一点生气。时梅内心也犯怵,不过,“新宅”除了她,家里五只胖乎乎的小狗崽也先住进来了。
临睡之前,时梅拿着手机开手电筒下楼,在猪圈外呼唤狗崽。狗崽们察觉到动静,纷纷跑出来,隔着铁门,冲时梅叫唤着。时梅知道狗崽们为什么叫,因为它们想要出来,不想被囚禁。时梅没有打开铁栓,她怕狗崽们出来后不愿再进去,她没有能力一个人对付五只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小球”。以前狗的乱叫让她夜晚难以入睡,那几夜,狗吠却成了她的安眠曲。
时梅难熬的夜变幻成清明的早晨,矮冬瓜一家把旧房的东西慢慢搬进“新宅”,“新宅”与旧房之间隔着七八分钟的路程,光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够的,矮冬瓜找了个晴朗的日子,喊上四方亲戚,其实也就那么两三个人,矮冬瓜拉着大板车,大舅哥骑着摩托车,来来回回运了好几趟,才把东西搬了个大概。
剩下的“零头”,是矮冬瓜下班之后一点一点扛上肩送往“新宅”的。家当搬上去了,人也住进来了,按理说,换了一个新场所住,矮冬瓜应该高兴才对。
矮冬瓜是高兴了几日,家里的饭菜比以往丰盛,可问题随之而来。工作的地方离旧房最多五分钟的路程,他每天早中晚都会回家吃饭,秀娥三餐三个电话,矮冬瓜不接也知道那是吃饭的铃声。
他每天提早去上班,做事倒也勤快,领导对他回家吃饭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可好,回“新宅”光走路就要十来分钟,吃饭,再回去,满打满算一个小时,三餐就是三个小时,那么久不见人,领导定是不让的,同事们估计也会颇有微词。
于是,矮冬瓜打消了这个念想。重归队伍,吃大锅饭。矮冬瓜习惯了秀娥的手艺,大锅饭难吃得要命,最开始几日,矮冬瓜吃的是汤拌饭,不要菜,无滋无味。这样吃了两餐,不行!太饿了。硬逼着自己吃了两口菜,如今,一到吃饭的时间点就跟做任务一样,为了吃饭而吃饭,味觉都快吃出毛病了。
02
这是不顺之一。许是因没吃好的缘故,矮冬瓜心里憋着一把火,无处发泄。加油站的几位“长舌妇”因地盘分界不明与他争瓶子,老是在背后喊他“矮子”、“矮子”,讥笑他。他是男人,不想与女子计较,忍着没发火,不代表他没有脾气,见面肯定是没有好脸色给对方的。
这便罢了,新来的主任对他也不满,好几次见到矮冬瓜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刚准备看两下,就被“抓包”了。清洁工也是人,地面扫干净了,找个地方休息看会手机怎么了?他就不信坐在办公室的领导整日都在办公,他真的是受够了那些只会装腔作势的领导,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矮冬瓜刚得到这份工作时,还单纯得很,虽然工资少,但离家近,还可以捡点废品贴补家用。越深入越厌恶,先说吃饭吧,菜一出,几秒之后,风卷残云。矮冬瓜走路慢,等他到吃饭的地,吃的是残羹剩饭。同事们又都是些自私鬼,多做一点满是抱怨,要加班,好,给钱。
那个老吴公,仗着自己会骑摩托车,经常在上班的时间回家,领导怎么不去抓他的“包”,时刻盯梢自己。
扫得干净的时候领导不来巡查,司机刚扔的垃圾没来得及打扫,领导马上出现在他的面前,操着不南不北的普通话,“你,去那边把地扫干净。”矮冬瓜的知识水平有限,在学校读了两年书,拼音都没学会,只听见“扫干净”几个字眼,再顺着主任指的方向看,得了!这是又叫他去扫地。
一天天下来,筋疲力尽,腿脚发酸,再单纯的心也禁不住这样折腾。回到家中,妻子秀娥又是一通念叨,说他没有担水浇菜给菜地施肥,导致菜地里的菜没有别人家菜地里的菜长得好。不想听自家婆娘的碎碎念,矮冬瓜担着桶子马不停歇地去了菜地。
年过半百的矮冬瓜在这样苦中带忙的日子里努力寻找着自己的价值。每天最舒心的时候是喂养五只狗崽,被他养得肥肥胖胖,其中有一只花狗,矮冬瓜叫它“胖子”,胖到腿都看不见了。
这个小家伙,憨憨的,把它从猪圈里放出来,它先是满地打滚,撒野,然后靠在他的脚边,前爪在前,后爪拉直,脑袋埋在两爪之间,睡着了。嘿,这狗崽好玩。
狗越养越肥,矮冬瓜的眼窝也越来越深。秀娥嫌狗太多,把家里弄得乱七八槽,瞒着矮冬瓜将五只狗崽卖给狗贩子。
03
这年初冬,矮冬瓜一声怒吼:“老子不干了,谁稀罕谁他妈去干,老子不伺候了!”矮冬瓜将身上橘红色的工作服扒下,扔进保安室,怒气冲冲地回了家。
怒火的源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这天,矮冬瓜正拖着垃圾桶捡垃圾,总管让他去对面扫玻璃,出了点小事故,一辆车的玻璃被撞碎了,跌落在地上,粉碎,很难扫起来。对面不是他的“地盘”,碍于总管的情面,矮冬瓜过天桥去对面看了看,一伙人围着那,满地的玻璃渣子。
这样的“好事”就知道找他,自己的地盘还脏着呢!“加班不给钱,我是不做。”矮冬瓜撂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矮冬瓜油了,沾满了世俗的气息。他本身就是个俗人,只不过长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劳动,要收费。扫地也是苦差事,不是他的事别想他做。
从小到大,他不受人管束,他那早死的爹因为这没少受气。当了二十多年的农民,累也只是收割之时,平日里得闲还会打两下小牌,自由得很。清洁工,累就不说了,一年到头“绑”在那,到处被人管着,在矮冬瓜的思想里根本没有“服从安排”这一说。
所以当他看见墙上贴着自己因没有服从安排而被批评并要求罚款十元的通告时,他愤怒极了。
简直是可笑!
面子对一个男人来说可以大到把什么都抛之脑后,矮冬瓜活了大半辈子,自己的照片还是第一次印在纸张上,竟然是以通告批评的形式。贴通告的人是位后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就把他“上报”了?
矮冬瓜不愿去想了,不干了。对,不干了。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便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他看着墙上的通告,越想越气,把通告撕下,说了他这辈子最解气的话:“老子不干了,谁稀罕谁他妈去干,老子不伺候了!”
不上班?家里吃什么用什么?坐在家里天上会掉钱下来吗?秀娥不能理解丈夫的举动。
正是用钱之际,父亲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地说不上班了呢?时梅觉得父亲不可理喻。
你觉得你这个年纪不去扫地还能做什么?别的卖苦力的工作不是更累。时青觉得有必要和父亲说清楚目前的形式。
矮冬瓜知道还有一场家庭风暴正等着他。
04
生而为人,应为人的尊严活着,为了生活,趋炎附势,百依百顺,惺惺作态,这不是矮冬瓜的追求。
大不了,以后半夜起来去捡废品,他不怕丢人。不偷不抢,哪里丢人了?那些领导有空巡查,怎么没有时间劝阻那些随手丢垃圾的人呢?那些人才是导致他们劳累不堪的“罪魁祸首”。
他不识什么字,也懂得“不能随手丢垃圾”的道理。那些宣扬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对我们又是什么眼色?故作姿态,高人一等。
矮冬瓜算是看透了,他拿扫地当艺术,别人踩着他的“作品”捏着鼻子说:“嘿,哥们,你身上这么脏,这幅‘作品’是用身体擦出来的吧。”
滚蛋,人间不值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