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低唱我吹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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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虹桥是吴江自宋代就有的一座古桥。南宋诗坛大佬范成大写过:“利往桥,即吴江长桥也。庆历八年(1048),县尉王廷坚所建。有亭曰垂虹。而世并以名桥。”(见《吴郡志•桥梁》)。而垂虹桥在历史上的名声,却与这位古代田园诗集大成的范知政和另一位文坛多面手白石道人姜夔有关。绍熙二年(1191年)冬天,姜夔冒雪去拜访石湖居士范成大,并在范府逗留了一个月。期间两大诗人会合吟唱,成为宋诗佳话。某日范成大拿出诗笺,向姜夔索要词章新作,姜夔填写了两首后来被命名为《暗香》和《疏影》的词。范成大吟赏不已,命两个歌妓演唱,其音调节律和婉。姜夔自度这两首咏梅之曲,似乎使人耳目一新,一则深蕴忧国之思、二又寄托际遇之叹。范成大击节赞赏之余,遂以青衣小红相赠。除夕,姜夔携小红归湖州,大雪过垂虹,姜白石得了一诗:

自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
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


  这首《过垂虹》本来不过就是一首记述寓居石湖别墅后白描归途之诗,并无点染、渲涂和铺陈之笔。但透过另外一组《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十绝句,立刻就构成了一道交融了浪漫和艳情的传奇语境。如果我们用后世粗鄙的互联网思维来测度,这就是一个泡妞之旅被包装了雪夜箫管弦歌的优雅与逍遥,并且被拔高到了尽洗纤尘、空灵悠远的山巅。什么文士与红颜的琴瑟和鸣、相知相得,什么垂虹胜迹与风雅人事的匹配与互济,之间还兼搭了行旅中的淡淡忧愁,其实这些都是酸文人心中躁动的恒久向往与绮思丽想。而这些文人心中的躁动不正是互联网思维要抓住的痛点么。

  杜甫写过:“有才继骚雅,哲匠不比肩。”【注1】后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注2】用“骚雅词派”定义了南宋末期成就卓然、知行并重、规模最大、成员最多的文人群体。姜夔就是这个词学流派的最高代表。骚雅也就相应赋值给这垂虹桥了。于是承载着“小红低唱我吹箫”风雅内核和标签的垂虹桥风光无限,为此后的几代好事文人和画师所纷纷追怀、吟哦和图写。

  “小红低唱我吹箫”的姜夔胸怀大志且才多识广,甚得文人赏识,在当时风光一时。我注意到王国维对姜夔却又有“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可鄙也”的不屑一顾的评价。王国维认为姜夔背地里做一套,而人当面又是另一套,表里不一。姜夔家困,常需四处游历求得朋友们帮助才能免受饥寒之苦,但他在作品中又常常表现自己的远大志向、隐世情怀。这就与他在现实中常受嗟来之食的行为很不搭调。其实王国维的这个评论放在后世这些互联网公司身上也无不妥帖。

  幸福是短暂的。元明之交,云间文人邵亨贞“乐府十拟”中《杏花天》一阕曾想拟写如白石夜泊垂虹的场景,但却写得清峻寒苦,冷气森然,有艳事而无绮思。身处乱世鼎革之际,“江南无处不萧条【注3】”的末世景象,已抹去了邵亨贞绮念的活性。后世“小红低唱我吹箫”语境的追慕者们,他们无视白石道人归家五年后的伤感与失落,无视垂虹风雅面具下现实生活的常态,而且直接消解了此后白石继续游食四方、转徙无定的流离与贫困,他们只愿意看见浓缩的“小红低唱我吹箫”这个千古传奇和空洞符号。

  今天,我们也许应该好好体味一下邵亨贞的语境,复习他的清寒悲苦。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意会到,在风雅背后其实潜藏着深沉的末世之感。如果把垂虹桥比赋为互联网思维,那么现在我们看到垂虹桥的骚雅已经过期,只会剩下一声声的哀鸣。




【注1】见杜甫诗:《陈拾遗故宅》
【注2】《中国古代文学史》:郭预衡主编,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9年
【注3】见邵亨贞《虞美人•无情世事催人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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