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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岁的张艾嘉出现在董卿主持的《朗诵者》中,在谈了“女人的味道”等话题之后,她选择朗读的一段文字来自《走出非洲》。
就这样,我成了最后一个意识到自己不得不离开庄园的人。当我回首在非洲的最后岁月,我依稀感动那些没有生命的东西都远远先于我感知到我的离别。那一道道河流,以及旷野里的风,都知道我们即将分手……
我还记得是把音频下载到手机上,走在公园的步行道上听这段朗读的。清晨的空气里有草木与露水的温和气息,似乎适宜想象非洲的画卷,那里是真正的大自然:一望无际的草原,一群群的野生动物,一片片的自然保护区,一组组的风情画卷……
《走出非洲》一书的简介里说,这是丹麦女作家卡伦•布里克森的一部“自传小说”。我几乎不能同意这是一部小说的说法,因为整本书几乎没有什么整体的故事情节,除了在非洲的时间轴线,甚至没有什么连贯性,更像是一本散文随笔集,是作者离开非洲以后,对生活了17年的肯尼亚的点滴回忆。
她用优美的语言,描述了肯尼亚广袤的草原、起伏的群山、奔跑的动物、质朴的土著……她将人、地、事、时、物融于一体,字里行间流露着对非洲大地及其在繁衍生息在那里的土著的热爱,更通过文字传递出一种对自然的敬畏之情。有人评论此书“是卡伦·布里克森写给非洲人民的‘ 一份情书’”,倒是贴切。
1914年至1931年,布里克森在非洲经营咖啡农场,有六千英亩土地。开篇作者就交待了地理坐标:我的非洲庄园坐落在恩戈山麓。赤道在这片高地的一百英里土地上横贯而过。庄园海拔高达六千英尺。
通过文字,作者将东非肯尼亚雄奇瑰丽的景象呈现的读者面前,犹如身临其境:“地理位置和地面高度相结合,造就出一种举世无双的景色。这里并不丰饶,也不华丽……在这里,你的视野开阔、高远,映入眼帘的一切,汇成了伟大、自由与无与伦比的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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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恢宏大气的非洲的景色,作者更用开放和博大的情怀记述了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动物和人类。
鲁鲁是一只羚羊,卡曼坦是个吉库尤小孩,布里克森佃农家的儿子,也是羚羊鲁鲁的总管。鲁鲁成为作者的“家庭成员”很是偶然。她坐马车从庄园到内罗毕办事,路遇一群吉库尤小孩举着一只小小的羚羊想卖给她,因为有事又着急赶路,她没有理会,傍晚回程路过老地方,那群小孩还在那里,整整一天羚羊都没卖出去,作者在城里呆了一天,还遇到些麻烦,顾不上搭话,晚上回到家躺在床上,“被一种恐怖惊醒”。
我一天路过两次,既像祭司又像利未人(古代以色列人的一个支派,在公共礼拜上从事祭司以下的次要工作),根本不顾及小羚羊。此刻它在哪里?我惶惶然起床,把所有的仆人叫醒。我命令他们,必须找到这只小羚羊,早晨给我送来……
羚羊鲁鲁在庄园长大,“像一枝充满朝气的可爱的花朵,亭亭玉立。”但并非真正温柔,其“内心隐藏着所谓的邪魔”,羚羊鲁鲁最后还是回到了森林,并且“嫁人”生子,嫁人的消息是卡曼坦告诉女主人的。在非洲大地上,土著人似乎与动物心有灵犀。布里克森也觉得“我家与羚羊之间的自由联合乃是罕见的、弥足珍贵的事。”羚羊鲁鲁一家与作者家的关系持续了好多年,连当地猎手和自然学家也对鲁鲁颇感兴趣,有位记者还采写了关于羚羊的通讯发表在《东非旗帜报》。
在《走出非洲》中,羚羊鲁鲁是作者最浓墨重彩记叙的一笔。“鲁鲁及其一家来与我们做伴的那些岁月是我在非洲生活中最愉快的时光。出于这个原因,我终于将自己与森林羚羊的交往视为上天的一种莫大的恩惠、非洲友谊的标志。”
由于庄园近邻是野生动物保护区,置身于动物王国,“我们仿佛是一个伟大的王国的邻居。我们为此殊感尊严,倍觉亲切。”出生于丹麦、受过欧洲文明熏陶、生活在非洲的布里克森“自然十分开化,我爱我的敌人、我的仆人、我的情人的尊严。”我尤其喜爱的一段是:
将上帝的尊严置于一切之上加以珍爱珍爱你的尊严,也珍爱邻人的尊严。珍爱狮子的尊严,不要将它们囚禁在动物园;珍爱狗的尊严,不要让它们过于肥胖;珍爱你伙伴的尊严,让他们无私。
真爱被征服的民族之尊严吧,让他们维护父亲与母亲的尊严。
除了可爱的动物,萤火虫、野牛、鬣蜥(一种大型变色龙)、狮子、一头名叫基齐科的骡子……作者也描写了可怕的“蝗灾”。那是庄园最艰难的岁月,也是作者离开非洲前的悲凉。
“只见北方的地平线上,天空中有一片阴影,犹如一道长长烟雾,俨然一座城市在着火……翌晨,我推开房门向外望去,旷野里一片低沉、单调的裸黄色。树木、草坪、车道,我所见到的一切都覆盖着裸黄色,仿佛夜间土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裸黄色的大雪。蝗虫糜集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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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非洲》里描写了大量人物,管家,厨师,铁匠,索马里妇女,逃亡者,酋长……每个人都有精彩的故事,每个人都栩栩如生。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生命中的“无常”。
在采摘咖啡豆的季节,被飞奔的牛车轧碎脑壳、给庄园带去持久人命官司的小姑娘。
又聋又哑的九岁男孩卡罗梅尼亚,因为与外界的语言联系隔绝,打架便成了他自身的宣言。
造成庄园枪祸的老佃农七岁的儿子卡贝罗,他为炫耀自己百般能干,扣动了猎枪的扳机,却不知道子弹已压上枪膛,造成自己的朋友一死一伤……
最浓墨重彩的人物是戴尼斯。布里克森通篇没有写一个“爱”字,却让人看到那份深情。
戴尼斯喜欢听别人讲故事,布里克森便发挥了其文学和讲故事的天份;戴尼斯把非洲视为故乡,他们一起听音乐,一起狩猎,一起对抗狮子袭击,一起飞行俯瞰非洲大地……“正是有了戴尼斯,我的庄园生活才享有了那最激动心灵的、最大的愉快:我曾与他一起飞越非洲上空。”
直到飞机失事,戴尼斯安葬在非洲的土地上,能守望两座名山——肯尼亚山和乞力马扎罗山,“非洲接受了他,又将造就他,他果然与这块热土合而为一了。”
如果以为由梅丽尔·斯特里普主演、荣获第58届奥斯卡最佳影片等七项大奖的《走出非洲》改编自布里克森的《走出非洲》,可能就要失望了。影片的故事性更强,拍出了作者没有写出的感情主线,而《走出非洲》一书,则包涵了作者更深的对非洲大地的情感。
“为什么我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是诗人艾青最有名的一句诗,布里克森在走出非洲以后的岁月里,不知是否眼里会常含泪水,但她把对非洲土地的爱凝结成了一份情书呈现在世人面前——
如果我会唱非洲的歌,
我想唱那长颈鹿,以及洒在它背上的新月;
唱那田中犁铧,以及咖啡农淌汗的脸庞;
那么,非洲会唱我的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