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2000年,母亲在西安打工。五月我毕业离校,迎着国家西部大开发的冲锋号,我从合肥第一次乘上了通往成都经停西安的绿皮火车。这是我第一次到省城以外的城市,心中那种澎湃,感觉西部就要在我辈手上完成蜕变。其实我知道,我无处可去。母亲在西安,我们四五年未见,最后在见与不见的纠葛中我妥协选择去投靠她。
三五同学到车站给我送行,那感觉不是一别千里,分明是一别千年,他们和我都不知道我自己何时会回来,还会不会回来。
那年我17岁。那个时候,人生是没有目标的,就看怎么能生存下去。
从合肥到西安,差不多20个小时,晚上8点多出发到次日下午3点多到达。一路紧张、激动,却也无聊。邻座是一位当时在西安市西北大学读书的池州姑娘和我同行,但那个时候和陌生女孩说话是脸会红、舌头会打结的。
到现在一想到西安我的感觉还是很悲凉的,以致一踏上北方的土地就想逃离。所以一直感觉自己所在的城市就是全世界最适合自己的地方。
1998年春节,我去寿县农村的姐姐家。那是第一次到北方的农村,和自己家乡的乡野风光完全不同。冬天的余晖洒在辽阔的平原大地上,映衬着枯树、炊烟和远处的鸡鸣狗吠……看不见河流池塘、看不见树林山坡、也看不见阡陌梯田……印象深刻的是那里的乡村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连续几公里没有一个转弯。曲径通幽、柳暗花明这些词语怕北方的同学是不屑于运用的。
火车在第二天清晨后陆续经过洛阳、三门峡、渭南这些地方,模糊的记忆里一路上看到的都是窑洞、光秃秃没有植被的山丘、还有长的好像比人还高的灌木荆棘,依稀也记得看到大片的高粱地、苹果林和远处的秦岭山脉。
这些风光景象在我的脑海里拼成了另一幅画面:枯藤、老树、昏鸦,少了小桥、流水、人家……
后来,看张国荣主演的电影《东邪西毒》,我亦会情不自禁想到乘火车到西安的这一路风光,那种情绪和电影里的萧瑟黄沙如出一辙。
在西安呆了三个月。满九十天的时候,我逃离了这座城市。是被逼,也是向往。
第一个月大海捞针一般的满城市找生存机会,一天不得不赶几场招聘会。对这个城市太陌生,坐公交耗时又费钱,便花了70块钱让同学的爱人帮忙从二手市场淘了一辆单车。也是因为这辆车,我匆忙的离开了西安。或许根本就是我一直想离开这里,车子引发的意外给了我一个顺水推舟的借口而已。
同学姓徐,女生,提前离开合肥的学校到西安结婚生子。在西安的那三个月里,多亏有他们的关照和鼓励,后来的工作也得以他们的帮忙介绍促成,若不然迫于生计或许离开西安的时间会更早。
去西安是第一次乘火车,在西安又遇到第一次乘电梯。(也不知道在合肥念书的那几年都干嘛了)。在一楼乘电梯的时候,数字显示不在一层,我竟然不知道是按上升键还是下降键,大脑里首先反应的是我是否应该按下降键让电梯下来再上去。那种尴尬和窘迫就像现在我们很多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父辈第一次到大城市所遭遇的种种不适应和无能为力。
在朋友的帮助下,我进了西安晚报社的分类广告部做业务员,工作了两个月。分类广告是报纸上专门开辟出一块位置发布和民生家政相关的文字信息广告,按字数收费。当年西安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华商报,号称日发行量超过30万份,而西安晚报日发行量不过区区10万份。总之做老二是备受瞧不起的,而且市场已经被前辈们掘地三尺,加之没经验、没资源,想签单几乎和买彩票中奖一样机会渺茫但又不得不留存希望。
这份广告业务成为我后来十余年市场工作经历的敲门砖。冥冥之中,因果相承。
因为留存有希望,那两个月里我骑着那辆淘来的二手单车东到狄寨、西到高新、北到未央湖公园、南到长安大道都有我扫街的足迹,在西安三个月胜过在合肥的三年。从西安回到合肥,和朋友说起这段经历我都会补上一句,西安这座古城我真的太熟了,一起去我完全可以给你做导游。但我知道,今天的西安已经不是十六年前的西安,或许我一样会迷路在某一个十字路口。
夏天的西安,最有特点的当属风沙。下班骑车走在咸宁路上,遇到风沙,只能手扶单车倒退着走,晚上洗头要冲三四遍才能勉强洗干净头发里的沙粒。骑单车在城市的柏油路上不惧夏天滚烫的烈日,却十分讨厌说来就来的雷暴,淋成落汤鸡无法再见客户不说,那雨也肆虐的打进了心里。
我喜欢吃西安的凉面还有西大街上的一家过桥米线,那段时间的午饭基本上就在马路边靠这些解决,实惠方便,偶尔也会吃上几次单车叫卖的蜜粽和奶糕,蜜粽并不好吃,但便宜、耐饿。那时候,真恨不得一块钱能管三餐的温饱。
那短暂的打工岁月里,我交识了两位好友,一位姓梁,家住灞河,高中毕业暑假来打工。我去过他家吃到他母亲亲手做的凉面,不过那个时候是腼腆的,第一次见到长辈,喜欢吃也不好意思多吃。回合肥的时候,留了他家里的固定电话,联系过几次后来便断了联系,好像他高考落榜选择了去复读。另一位好友,陕西宝鸡人,姓何,因为通讯不发达,后来也都慢慢失去了联络。两位都算是那段时间里很知心的兄弟,一起相互照应着度过那段潦倒孤独的时光。
那些日子确实是痛苦而不堪的,晚上下班回来就徘徊在穿狄寨原而过的铁轨上。我住的地方地势很高,早上上班骑车下去很长一段时间不用踩踏板,而晚上下班回来提前很长路就得推车上坡,根本踩不上来。因为地势很高,几乎可以看得见半个西安城的霓虹灯火,越看越孤独,越看越觉得自己和这个城市无法相融。
逃离的念头越发强烈,只是脆弱的尊严质问自己这样逃回去算什么,回去又如何?
该走的要走,该逃的还是会逃。
在我离开西安前几天的一个傍晚,我骑着单车赶回公司报道,和西安建行的一台雅阁轿车发生了碰撞。我整个人从汽车引擎盖翻过去但是万幸没有任何受伤,单车撞的像麻花一样扭曲,对方车辆也落下擦痕。那个时候在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只感到害怕和紧张,没有意识也不知道如何判定谁该承担主要责任。
因为这次意外我的挎包被对方扣押,加上我的不够认真细心导致我负责的客户广告刊登错误,给对方和报社都造成一定的损失。我感觉更大的挫败和失落,我下定决心离开这里。
2000年8月5日下午,我乘火车离开了西安这座十三朝古都,回到合肥。
踏上火车的感觉,就像岸上的鱼游到水里、笼子里的鸟飞向天空。
这一别,已是十六年。
刚回合肥的两年里,也只能通过各种方式求生存,但每份工作我进入的都还是广告行业。当时是被逼无奈,因为只具备这种经验,后来我逐渐明白,这种被逼无奈反而成就了我的经验积累而转化为求职优势。
后来在合肥定居下来,生活稍微稳定了以后,我开始经常唤起再去西安故地重游的念头。我发觉自己虽然是被孤独和狼狈从西安打回合肥,但是那段日子里我也能坚持在风雨和烈日里奔跑、穿行在各大写字楼里递名片、争取能和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客户沟通。这是我积累的第一笔财富,它让我从职场上的一张白纸开始慢慢的有了自己的颜色。
我想去西安,重新去走一次在记忆中印象深刻的某些地方,比如灞河、狄寨;比如国棉五厂、交通大学;比如咸阳、周至,还有我错失的秦岭之旅。那段清贫拮据的日子让我没有时间和能力去好好欣赏这些地方的美,我的心和眼睛都被迫戴上一副灰色镜片的眼镜,看不到斑斓和琉璃。
重走西安的计划一再拖延,我突然明白是我还没有准备好。因为我不想再成为一个匆匆的观光客。也许当年的自己就是逃离的太匆忙,慌乱中丢失了自己的一部分在那里……
如果不是这样,这些年,是什么让西安这座城市在我心里一直记挂?
文中我的同学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在西安家庭事业双丰收,给你们送上祝福,去西安一定会去找你们。
文中家住灞河的同学名叫梁兢,另一位宝鸡的兄弟我已记不清你的全名,请原谅。但是我知道他们若是能看到此文一定能想起我。但愿此生再相见。
最后对我天上的爷爷奶奶说声对不起,那段日子里,我没有及时给你们消息,让你们担心。
普通的人 温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