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认识金小果的时候,刚好16岁。她坐在操场边上,看着那个少年,在球场上挥汗如雨,他穿着蓝色的球衣,皮肤发着琥珀色的光,麦子眯着眼睛,心里满满都是要溢出胸口的爱意。
麦子和金小果在一起的时候,刚好17岁。她站在河堤边的柳树下,看着那个少年,羞涩的拉住麦子的手,麦子没有拒绝,少年的眼里闪出激动的光,他笑的很好看,在夕阳的映照下,像古希腊壁画里,最骄傲的角斗士。
金小果坐在麦子前一排,麦子每天最爱干的事,就是偷偷在他衣服上写字,然后看着金小果慢慢靠过身来,宠溺的和她说:“别闹。”
记得那一年,天气热的很,金小果带着麦子去水库玩,麦子不会游泳,只能坐在边上,看着金小果在水里翻腾,像一只灵巧的大白鱼,他时不时浮在水面,冲着麦子摆手,麦子就会甜甜的笑一下。有时候,他沉下去半天不上来,麦子就会着急的在岸边喊他的名字。金小果总会在麦子马上要哭出来的时候,冲出水面,然后拍着水哈哈大笑。
麦子也会跟着他笑,一笑,眼泪就会被抖落下来,流到嘴边,甜甜的。
后来,两人考了不一样的学校,上大学那年,金小果跟麦子说,我肯定一个礼拜就去看你一次,麦子低着头,诺诺的说不用,怪辛苦的,金小果着急的拉着麦子的手,那不成,我会想你想的不行。
金小果真的是一个礼拜去一次麦子的学校,好在两个学校离的也不远,但也要坐火车2个小时,麦子觉得,每次他打来电话,跟她说我在学校门口等你,都是她最幸福的时刻,她会强装镇定的说声好,然后飞快的下楼,麦子每次都是一眼就认出那个属于她的身影,她飞快的扑过去,熟悉的味道瞬间让她觉得心神安宁。
金小果会拉着麦子的手,穿梭在学校后面的小吃街上,他会骄傲的问麦子,你要吃什么,我有钱都买给你。麦子就吃吃的笑。在那个通信还用手写的年代,金小果的事早就被他们寝室那些兄弟们“交代”给了麦子,因为每次麦子都会在信封里找到一张纸,上面写着:金小果这个礼拜又吃了四顿馒头加咸菜。
麦子知道啊,金小果是把钱都攒下来,给麦子买好吃的。麦子吃东西的时候,他都会摸着麦子的头,说慢慢吃,然后一脸的心满意足。
麦子觉得自己特别幸福,她刚好那么喜欢的男孩,也刚好那么喜欢她。
大学毕业那年,金小果有一次坐半夜的火车,赶到麦子的学校,麦子下楼,一脸惊愕的看着气喘吁吁的跑到脸蛋红红的金小果,金小果双手拄着膝盖喘了五分钟,然后一把抱起麦子,“我忽然想到毕业了就能娶你了,好激动,我想抱你一下。”麦子楞了一下,使劲打了金小果一拳,“你傻啊。”金小果笑了,笑的依然很好看。
麦子紧紧的抱着金小果的腰,眼泪蜿蜒着流到金小果的衣服上。
“爱情是许诺之地,是一条两人得以逃脱洪水的方舟。”麦子读到这句话时,金小果正在给他们刚租来的小房子刷油漆,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城市,有了两份工作,金小果说,再过一年攒些钱,他们就可以结婚了。“以后你就叫金小果的老婆。Jin Xiaoguo wife!”
那时候,麦子笑到眼泪流下来。
金小果回老家了,说跟他爸妈说他俩结婚的事情。告诉麦子乖乖等他回来。麦子每天就乖乖的上班,做饭,吃饭,洗澡,睡觉,偶尔会在窗台上发呆,看着大门的方向,等着金小果回来。
原本说好的三天就回来,结果金小果七天后才疲惫的推开家门,麦子正蜷在沙发上睡觉,她抱着手机,手指还停留在发送短信的位置,金小果看见那条没发出的短信,写着:“金小果,我想你了。”
金小果有些木然的抱起麦子轻轻的把她放在床上,他把头埋在麦子的胸口:“我爸妈不同意咱们结婚,怎么办啊。”麦子睁开眼,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和心里,都一阵潮湿。她摸着金小果的头,轻轻的说,“没事,我等你。”
麦子知道,她只是一个单亲家庭的穷孩子,而金小果的家,比她好了太多,麦子也知道,上学的时候,金小果就因为她的事和家里闹,结果家里断了他的生活费,金小果在饭店洗了整整一年的盘子。用洗盘子的钱,给麦子买最贵的水果,最甜的蛋糕。
麦子以为她可以等到对金小果说我愿意的那一天,以至于当金小果跪在地上抱着麦子哭成狗的时候,麦子还有些懵,许久她才明白金小果说的是什么。
他说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
新买回来的柠檬撒了一地,麦子的声音微微发抖,她小心翼翼的拉起金小果的手,问为什么?金小果却只是抱着她说对不起。
金小果是在麦子熟睡的一个早上离开的,麦子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早春的杏花在窗口开的疯了一样,麦子觉得自己的心很像那些花瓣,撕成纸片,随春风十里扬长,空空荡荡。
麦子后来知道,金小果的父亲得了癌症,他希望能看到金小果结婚,但新娘不是麦子。
后来一次聚会,麦子举着酒杯嗤笑,“哦,所以那段时间,他说去出差,原来是回去相亲了。”酒杯厚厚的玻璃后面,波兰精馏伏特加折射出麦子的脸,有微微的狰狞。
在酒吧里混迹了一段时间,麦子发现自己可以不缺男人。她只要将雪白的手指搭在桌沿,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男人过来搭讪。老板,职员,调酒师,麦子游走在各色男人之间,她将床单换成性感的金色,她的梦里再也不会出现那个少年,那个操场,甚至,那缕阳光。
麦子是在自己家门口捡到金小果的,一年不见,他沧桑了很多。
麦子知道,他父亲已经去世了,他整日和妻子吵架,酗酒。
金小果看到麦子的时候,眼圈微红,他站起身,“麦子,我离婚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麦子定定的看了他十秒钟,就像当年,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一样。就像她还没有学会逢场作戏之前,就像每一个物是人非都已经烟消云散那般。
麦子说,好。
金小果总问麦子,为什么现在话这么少?麦子微笑着沉默不语,她做好他最爱吃的红烧鱼,熟练的挤进几滴柠檬汁,仿佛一年前,那个在游乐场坐过山车坐到吐的女孩,只是个梦。
麦子在酒吧里烂醉,一个很绅士的男人送她回了家,进了家门,麦子伸手勾住男人的脖子,妩媚的如同二十个美杜莎。听到钥匙孔里钥匙拧转的声音,麦子只是把被子向上拉了一下。
站在门口的金小果呆呆的看着床上的麦子和那个男人。他转身冲出门口,麦子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剧烈的砸墙的声音,她听见金小果撕心裂肺的喊声:“麦子,你就是个婊子。”
麦子愣愣的盯着天花板,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本破旧的教科书上的一句话:旧国别多日,故人无少年。
麦子忽的笑出声来。
金小果约麦子在河边,他使劲的打了麦子一巴掌,麦子的脸瞬时红肿起来。金小果歇斯底里的咒骂着,麦子看着金小果的身影,她想起来那个阳光下的少年,他扬起好看的微笑,滑过麦子的青春,他的手上有细碎的阳光。他在夕阳西下的河堤边,偷偷的亲了她的脸,他的双眸,曾灿若星子。
麦子嘴角微弯:金小果,你没离婚吧。
金小果瞬间愣住,仿佛再也说不出话来。
浮世万千,挚爱有三,不及汝尔,沧海桑田。麦子满眼都是此去经年的山河岁月,那个灿烂的宛若神祗的少年,彻底死在了她的生命里。
麦子抬眼,她终于看到,那些曾经的动人情怀,最后都化成浮生乱世的白色烟火,青春将暮,尽日无人,荒原万里,烈焰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