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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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往昔 6

1969年的春天,我上小学了。

应该是母亲领着我到东关小学去报的名。出了小巷北口,沿着东大街继续朝东走去,大街右手边依次是百货商店、商业局、文化局,左手边则依次是县政府、公安局、县一中。再往前走,就出了县城的老东城门。老城门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拆了,街左只剩下一座高高的城门土墩——上面好像还有一间小房子——与县一中校园的栅栏墙相接;街右则是遗留下的一条百来十米长、三五米高的残墩断壁,断断续续、高低不一地向南伸去。

出了老城门,就是东关什字。过了东关什字路口,继续朝东,左手有一百来米长的和一中一模一样的栅栏墙,就是东关小学的前院墙,校门坐北朝南面向大街,很简陋,但很高。

报名的地点是进了校门的第一排教室中的一间。人很多,好不容易挨到我和母亲,老师一看户口薄上我的出生年月,就对母亲说:“才五岁半,太小了,两年后再来报吧。”

母亲拉着我走出人群。可是当时东关小学那些背着书包神气活现、响亮喊叫的学生,对我具有强大的吸引力。我哼哼唧唧,坠着屁股不走,到最后号啕大哭,使得筋疲力尽的母亲又拉着我穿过这排教室来到东边一个小院,这是教师办公区,我的大舅就坐在其中的一间里。他当时是县城东关小学的一名语文老师,东关小学因此破例接纳了我。

对于最初一年的校园生活,我至今已完全一片模糊。唯一较为清晰存留在脑海中的,是这年夏天的一个阳光旖旎的午后,校园前面那棵老槐树下的水井旁,躺着一具刚刚打捞出来的尸体。尸体被一张破席子盖着,周围一大摊水迹。破席子只盖着了这具尸体的身子,却露出了两只未穿鞋子的大脚,大脚上几道浅乱的即将干去的水纹渍印,十个脚趾头和脚掌被水泡得皱褶发白,瘦枯而又软嫩,就像刚刚泡过的蘑菇一样。

这是我第二次看到死亡,两年多前我曾在商业局后大门第一次看到尸体,但如此近距离地看着死人的一双大脚,却是第一次。因为围观的人很多,再加上看不到死人的脸,那时的我,似乎只有好奇心而没有恐惧感,恐惧反而是在此后离开了具体情景因为独自想象产生的。在当时,我和许多同班的和不同班的同学一直站在那里,等着有人来抬走这具尸体,我想,到时我就会有机会看见一个死人的脸了。

我最后没有看到。上课铃响了,老师也来赶我们。课堂上,老师讲了些什么我大多不记得了,但却知道了,这个死人是我们东关小学的王校长,在我们进校前,他已经多次被关押批斗。

多年以后,我在回县城看望父母时,曾特意去了一趟东关小学。校门已经重建,比原先气派多了。里面已完全不是当年我上学的模样,那棵老槐树早已不见,只见一些矮矮的花花草草,随着微风起伏。我已完全找不到那口井的任何痕迹了。

到现在,我对王校长活着时的那张脸完全没有记忆,但对他的被破席子遮住的那张脸,在那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却有着许多细腻的想象,因而也让自己沉浸在了无尽的如黑夜般的恐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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