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五分钱买来的快活

快活。本来挺好的一个词儿,写来写去,被描的有点黑了,似乎有点“旁门左道”、“不正经”之意;能见光的,官方的,或者说带有正人君子之气的,应该是“快乐”。我倒蛮喜欢“快活”这词儿的,因为我本就是一个“不太正经”的人,喜欢做快活的事,喜欢“快活”带来的精神层面的愉悦。

自打我记事起,就不正经了,干了很多出格的行为;最难以忘却的,就是我和村口小卖部老板娘的缠绵与悱恻。

20世纪90年代初,大抵是我5岁的时候,村口开了一家小卖部;依稀记得,开业那天,万人空巷,全村的人都去看闹热了。倒也能理解。那时,中国虽然由计划经济转向了市场经济,但是,熟悉了集体生活、吃惯了大锅饭,人们早就养成了混一天算一天的习性,鲜有人想到自己去干点小生意什么的,突然有人开了个小卖部,那可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啊;得赶紧嗅嗅仙气。

小卖部里只有老板娘一个卖货员。老板娘是个胖女人。认识她之前,我从未见过如此胖的人。我住的那个村很落后,每个人都是精瘦精瘦的,不过,一定要把猪圈里的老母猪豢养得白白胖胖的,因为老母猪可以下崽,下的崽可以卖钱。

玻璃柜台和木质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有大姑娘戴的小发箍、化妆用的胭脂,有小伙子用的煤油打火机、大前门香烟,有老头、老妈子用的眼镜、麻布衣裳和针线布匹。所以,男女老少,都喜欢去小卖部,在这里能找到快活,在这里尽情挥霍用粮食兑换的现金。

门口摆着两口大缸,一口装的酒水,一口装的酱油。我也时常去小卖部,不过不是去寻快活,也不是去打酱油,而是因为爷爷爱喝酒,我去赊酒。

虽然不刻意去寻快活,可是玻璃柜台里的水果糖——亮晶晶的水果糖,里面还有片叶子——像我和小伙伴玩耍的玻璃珠,一直在挑逗着我。我从没有吃过糖果,隔壁的阿海吃过,他说,水果糖可甜可甜了,比猪肉都好吃,可快活了。猪肉我倒是吃过,比猪肉还好吃,那是个什么味道?我也好想快活一次。


用五分钱买来的快活_第1张图片

水果糖一毛钱一颗。记忆中,那个时候,在我那个村,一毛钱可以买很多好东西了,可以买好几个鸡蛋,可以买好几根香烟……若不是家境殷实,谁都不舍得用一毛钱去买一颗玻璃珠大的水果糖。

爷爷连酒都是赊的,哪里会有钱给我买水果糖,而且,他也只顾自己快活。我要自己赚钱。

穷乡僻壤,干什么才能赚一毛钱?听老人说,蛹壳(知了从蛹羽化为成虫后留下的壳)是很珍贵的药材,很值钱。恰好幼儿园放暑假,恰好是盛夏,恰好四下都是知了的叫唤声。我用了整整一个夏天,搜集了一大包蛹壳,兴致勃勃地跑到药铺换钱。老板用手掂了掂,说,五分钱。什么东西?这么大一包,怎么才五分钱,起码得一毛五分钱啊。五分就五分吧,总比没有好。

揣着巨款,我异常的失落,忙活了一个夏天,还是买不起一颗水果糖。低着头,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走了多少时,“哐当”一声撞在一个硬东西上,我抬头一看,怎么到了小卖部了,我的头还撞在了玻璃柜台上。

听见巨响,肥嘟嘟的老板娘跑了出来,说:“哦,是小王呀,来帮爷爷还酒钱了嘛。”我摇摇头。“那你要买什么呀。”我没作声,直勾勾地看着柜台里的水果糖。“想吃糖果吗?”老板娘看出了我的心思。我点点头,旋即掏出了皱巴巴的几张钱,说:“我只有五分钱。”“五分钱?五分钱怎么买啊,不可能买半颗水果糖吧。”老板娘打趣的说。周围的人也附和着笑了起来,“是啊,是啊,半颗水果糖,怎么卖嘛。你别来搞笑呀。”

我知道,旁边的人都在嘲笑我。是呵,从来只听说卖半斤酒,半瓶酱油,半张白面粑粑,没听说卖半颗水果糖的。我抓起五分钱,准备走,老板娘叫住我了,从柜台里拿出一个红色包装纸裹着的水果糖。然后,她张开嘴巴,黄灿灿的牙齿,在余晖的照射下,闪着金光;她打开包装纸,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夹着水果糖,将其送到嘴边,用牙齿重重一咬,水果糖只剩半颗了。“诺,半颗水果糖,五分钱,要不要?”她对我说。

是要,还是不要?是要尊严,还是要快活?我选择了快活,我接受了那半颗水果糖。临走之际,我顺手将红色包装纸拿走了。

回到家,我将水果糖在井水里洗了洗,放进嘴巴,真的好甜,真的比猪肉好吃呢。良久,我用舌头探了探,水果糖变小了些;我将其吐出来,用红色包装纸包好。——只是想让快活,能多陪伴我一些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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