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再一次想起了巴山。
如果你愿意听,我有茶,你只需捎上耳朵。
像我们这样的班级里,品学兼优的学生总是树敌最多的那一个,巴山是个好学生。
“叭啦叭啦,巴山是个没有妈妈的可怜虫。”
几个班里出了名的捣蛋鬼做着鬼脸,绕着专注写作业的巴山起哄,巴山神情自若,仿佛没有看到这几个瘟神。只有我看到他执笔的手攥紧了些,我站起身将课本甩到他们身上。
“吵吵吵,让不让老子睡觉!”几人自讨没趣就散了,如果他们几个是捣蛋鬼,那么我就是大魔王。
上课铃响了,她踩着一双红色细跟鞋,包臀裙下的屁股拥挤扭动,让人不经联想她的白色衬衫里,是否也如此饱满诱惑,盘起的头发,露出脖子性感迷人的线条,水嫩红润的唇瓣分离又互相黏碰了几下。
“同学们,起立。” “老师~好~”
刚上任的雯雯老师是黑胡子校长的女儿,与黑胡子的不苟言笑不同,她总是带着甜甜的笑,年轻貌美的她,是班里乃至全年级男生的幻想对象;对我而言,我只羡慕她拥有一身好皮囊,我的幻想对象另有其人。
“今天要说一件事,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我将每周对同学们进行测评,针对部分同学进行家访。”
“老师,黄流强烈要求你上他家。”捣蛋鬼陈百万举手答话,朝另外两个伙伴挤眉弄眼,被同桌黄流掐得哟哟直叫,却发出淫荡的笑声。
美女老师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或者她不相信一群中学生的话能有什么意味。
“没正经的,我第一个就家访你。好啦,将课本翻至……”
巴山与平时的举动又不一样了,平时习惯性摆放在桌子右上角的笔,此刻却托在他手上反复旋转着,又因不经意的失误坠落地面。不安,一如他的心;只有她开始讲课时,巴山才能大大方方地看着黑板,看着她。
听闻长椅处有骚动,好奇心迫使我退出球场,拨开人群,体育课从来只安安静静看书的巴山跟陈百万厮打起来,清瘦的巴山单方面挨打多一些,陈百万出手又是一拳,巴山的脸实实在在地挨了一下,鼻血直淌;我气急了,抬腿 使劲,一脚踹向陈百万。
雯雯老师用手狠拍桌子,质问站在她面前的三个男生,挂彩最多的巴山愤愤不平地开口道:
“他侮辱我,他说我是狗娘养的,卢杰只是来拉架。” 我附和着点点头,雯雯看了我一眼便瞪向陈百万,陈百万撅着嘴。 “我随口说说,他娘本来就是跟人跑了,关我屁事,卢杰他妈哪是来拉架,他就是来踹我的!” 气得巴山转身又推了他一下,两人又快推搡起来时,雯雯又狠拍了桌面制止。
“还想在我面前翻天不成!你们两人回去写一千字检讨,先休课,回家都打声招呼,叫各自家长过来。”
呈上检讨书后,第二天两人家长都来学校赔不是,陈百万父母对着班主任点头哈腰,两夫妻时不时拍打陈百万的头,斥责陈百万就是个畜生,冲动没脑子,败坏风气,回家抽死他算了,气得陈百万嚎啕大哭,搞得班主任哭笑不得;巴山的爸爸五十来岁戴着个老花镜,平头让他看起来更老实巴交,老师说什么他都点头说是,时不时回头眯眼瞪着巴山,巴山低头默不作声。完事了,老实人骑着他辆破自行车回单位。
过阵子,雯雯老师去家访时,刚好碰上陈氏夫妇男女混打陈百万,搞得陈百万在同学面前好长时间都抬不起头。
事情过去了三星期,又快接近暑期,陈百万又像往日一样疯疯癫癫。在大家疑惑雯雯老师几天没来上课的时候,校方才公告消息,得知雯雯老师两天前就失踪了,警方只在离学校不远处的荒草坪找到一只红色细跟鞋,已证实是当事人的。
隔壁女生叽叽喳喳,讨论班主任是不是遭遇什么变态连环杀手。 我迷迷糊糊地抬起一边脸,睡眼朦胧看向巴山,偏苍白的肤色起了红晕,耳根通红的他似乎在解一道难题,明亮的眼珠专注于书面,高挺鼻梁都冒起了水珠,薄薄的嘴唇有着性感的弧线,手紧攥着笔快速地誊写着什么;我突然睡意全无,心里嘭嘭狂跳起来,急忙将头埋起来,又再移出一条缝偷偷看他,我知道这样是不正常的。
还有三天就暑假,雯雯老师至今还是下落不明,高大粗壮皮肤黝黑的化学老师顶上班主任一职。 警方也有排查过学生,还是一无所获。 女生的话题变了又变,“听说是校长嫌弃对方没钱不同意,雯雯老师才假装私奔的。” 嘁,前几天还变态杀手,今天又私奔。我手撑头假装看着窗外风景,巴山一如既往地低头认真写着作业,一旦他停笔我立马转移视线,等他手上的笔再次动起来,我瞥了一眼,发现巴山校服领口里有块淤青,皱起眉头,听他们说过巴山的爸爸是个酒鬼。
“别再看着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欢我,是个变态。”
巴山头抬都没抬,顾自写着作业。 我心里一慌张,身体跟着抖了一下,他知道了吗?脑子炸开了,双手不知所措,急促地呼吸着,不,他还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喜欢他的我是变态。 失去理智般,我突然站起身伸手将他作业挥到地上,想掩饰自己。
“你有病吧,我是男的!”
心里难受极了,揪心极了,胸口感觉被压着,快喘不过气来了。巴山兀自将作业捡起来,我看见他手臂内侧还有出淤青,脑海还回想他说的话,搅得自己心烦意乱。
“整了我陈百万,活该!就是我叫人做掉她的,班主任有什么好神气,她爹要不是校长.....” 陈百万大声地对着围听的同学胡说八道。
“吵死人!”我拿起课本朝他扔去。
今天是放暑假前最后一天,巴山一反常态,从上课到现在一直走神,手里提着笔却迟迟没下手。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莫名有股酸意,是在想他的雯雯老师吗?
“巴山,雯雯老师失踪这么久,你想不想她?” 巴山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手上一抖,笔尖将纸页划破了,迟疑了许久才回答。
“想,想她回来上课。”
“你喜欢她吗?我是说你喜欢她当班主任吗?”
“喜欢,她人很好。”
这节课上完就开始放暑假,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我打完篮球中场休息,习惯性地寻找那个秀气儒雅的男生。 直到在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他,巴山在树荫旁下写作业,阳光斑驳地洒落他身上,让我觉得温暖美好,我径直向他走去,冲动地想跟他倾诉爱意,吵架也好,只要能说说话就够了。
突然一辆 面包车从校门口快速停靠过来,车上下来两个男人抓住巴山。 我一惊,身体已经替我做出反应,向巴山狂奔去。巴山面无血色地挣扎着,我大喊你们想干嘛!车上又下来一男人将我推开,我近不了巴山的身。
“我们是便衣警察,不要吓到你的同学们。”男人一手拿着证件,一手箍住我,看着依旧正常活动的同学对小声说道。
押着巴山的男人,朝着摇下的窗口问,“是他吗?” 我看见车里有个黑影点了点头,“他也有参与?”黑影沉吟了一下,再次点头。巴山一脸不置信,疯狂动作起来,“这不可能!我没有!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其中一个便衣捂住巴山的嘴,巴山像被抽空全身力气,被人拖上车。 汽车调转时,我看见后排车座里一脸盛怒的黑胡子,还有黑影的真面目,围着头巾的雯雯老师。
树荫下只剩我一个人,内心久久不能平复,我身体发软坐在长椅上,发现了巴山落下的笔记本。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我对着他,和他因恐慌睁大的眼睛,四目相对着。
县里传开了,巴山的父亲,一个平时老实木讷的单身老汉拐走了年轻貌美的女教师,软禁在废弃的猪圈里,伙同儿子对女教师进行奸淫蹂躏,女教师侥幸逃了出来后,罪犯抛下儿子一个人潜逃,正悬赏通缉中。
再后来,巴山的父亲被抓到判了刑,黑胡子使了些手段加重刑罚。
巴山被关押少管所,在他妈妈生日那天,自杀了。
一阵风吹来,我翻开笔记,指腹摩擦着字迹,与巴山为人处世一样,字迹呈现谨慎、端正、认真,一勾一划,清隽有力。
“开学第一天,我捧着十几本教科书,快迟到了。 就在到达教室门口的时候,我摔倒了,不抬头就知道大家肯定在嘲笑我。从小到大,我对别人的视线就很敏感。
一双细白柔软的手将我牵起来,替我拍拍身上的灰尘,询问我有哪里摔伤吗,我摇头示意,依旧羞耻得不敢抬头,她便笑着对大家开起玩笑:这位同学报到的方式,是我见过最特别的。
我闻言鼓起勇气抬头看她,姣好的面容,带着富有感染力的甜笑,我像是偷喝了父亲的酒,面红耳赤、心跳加速……”
阳光打向坐在椅子上的我,一字一句地朗读,脑海里回想起,男生端坐在教室座位上清秀的侧脸,清澈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书面,骨节分明的手带动笔尖发出唰唰声响,不知写到何处,竟惹得自己轻笑起来,也暖了阳光。
读着读着喉咙还是一阵哽咽,自己还是抽泣出声,他的心事谁知道?仰起头将笔记摊在脸上,嗅着字里行间的味道,嗅着真相的味道,初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