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香江升太平(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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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有如初见的遭遇发生在一年前Dennis和Rosy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共同出Job的Wisdom Valley。他总记得那个接待他们的Peggy,待人做事周到体贴,细语微风,既不是大龄女也不是淑女的温恤感,不Hot也不Cold的贴心感,柔韧而不生硬。也许她不被老板、老公终日催迫,里外兼修,和煦旺财。她不会给你压力,好像随时为你着想,倾听你的意见,表明自己的想法。这样的女生,不是女孩儿,也不是女人,就算嫁人为妇、生子为母,依然恬静自得,馨悦自得。她慈目相向,一眼之间过滤掉彼此烦躁,让人舒服加身,绝非钱玛丽和她的几个矫情女,不折腾死人便折腾死自己。

“你不会爱上她,但她会激发出你爱的火花,如爱盈胸直面人生。她时刻悔人不倦,散发的爱意无处不在,由不得你不吸收和接纳。她的爱意激扬你的情思,成就你的念想,填平你心里的沟沟坎坎。”

经过这么多百转千回,Dennis如发现新大陆一样,找到了一座可以寄寓的离岛,不会叫他出轨,也不会让他绝念轻生。

几个月前与Dolly和Andy回访时尴尬的一幕依然历历在目,当时欲说之词无以言对。又过去这么长时间,Dennis主动约Peggy。接到Dennis电话,她并不惊讶,如等待已久又在意料之中。他明说自己要回去,想请她吃个饭。

“哎呀,时间好快啊,”Peggy停顿了一下说,“我都觉得昨天你还和Rosy在这里,我们一起吃饭来的。”

“喺啦,你没变,我们都变了。”Dennis不知她是否有意第一句就提到Rosy,以为她更关心她而不是他。

“见面再倾!”

约人的电话很快收线,他知道她下班要到中环坐船,就约她下班到置地广场见面。那里有个中庭的咖啡西餐,闹中取静。如今的Land Mark Building尽管已不是十几年前的地标,但依然繁华高雅。钱玛丽常来买嘢食嘢嗰地方,对Dennis来说偶尔请人吃顿简餐还可以。

“这么久,唔知道你们都怎么样了。有几次我都想打电话给你,听下你的广东话是否又有进步。”Peggy暗色调的上班装束掩饰不住她兴奋的心情。

“哽喺有进步啦,不过唔喺同靓女学嘅,俾衰仔教坏咗。”Dennis先发制人,不想让Peggy抢先。

Dennis和Peggy互相仔细打量,都希望能看出对方有何变化,丝毫没有忌讳。两个人目光的交流不曾停留于脸上,她的自信、他的沉稳皆发自内心。

“我有时想,你是不是已经离开香港回上海,或者去哪个海外国家。”Peggy不由自主的说出也许时常闪过的想法,有如久别又见的暗恋情人。

“没有啦,我也一直想,走以前一定会跟你说。”Dennis一句话里包含多少情谊,自待Peggy会心。

“你有没有想留在香港啊?”Peggy明知故问。

“我很想,可没有人要留我啊。”Dennis装痴卖傻。

“我知道,上海那边一定有你的牵挂,是不是?”

“我回了上海,会更牵挂香港,现在就很舍不得。”

“好羡慕你们,可以跑来跑去,我们只得待在这个小地方,成日做嘢,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要不是你啊,我都不知上海在哪里。”

“你不用跑,大家都往这里跑好了,生活稳定,过得开心。”

“还不是去年跟你说过一样,不去想那么多。”

“你已经很好啦,有家有楼,不像Rosy一个人还要到处跑,现在已经到上海做嘢了。”

“哎呀,那太好啦。有家也没用,只要老公争气,老婆不要太孤寒,你懂得的。” Peggy惊喜道,“以后你可以教她上海话啦!去年见到你们第一眼我就知,你们两个好合衬。”这话说得Dennis心里甜滋滋的。

“我也想啊,就怕她不愿意,你说怎么办?”Dennis显出无奈。

“你就请她吃上海菜,对了,还有大闸蟹!”Peggy一点不觉得这是问题。

“我请她吃过两次饭,她都很推脱。”

“女孩子都这样,特别是Rosy这么靓的女生,哪里那么好请。你请她十次,她来一次,以后请她五次她来两次,就越来越多。”

“没错,还是你有经验,那我怎么一请你就来了?”

“因为我好丑,你好帅啊!”

Dennis意识到他见Peggy的原因多半是因为Rosy,但一共才见过两次面。还有一次她说下班时在中环看到过他,但她没说看到的是他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中环码头和天桥那段路他一个人经常走,也和其他人走,还有和女生单独走。他忘了Peggy可是天天上下班都从那里过,可能碰到还不止一次。他曾那么想碰到的Rosy,不也辗转“巧遇”过吗。他巧遇之人和Peggy巧遇之人,还有谁曾巧遇他呢?中环这个地方,太小了!这么多人都要在此拥挤,而且乐此不疲!

Peggy的影像此刻不在眼里却在他脑子里打转,她真的不丑、他真的不帅,春风化雨,所以才谈的来。美与帅的搭配只出现在招贴画中,跟他画的钱玛丽和她着意等待的阿Jo一样,亮眼于纸上。时光前移,现实版的美与帅,能在一起吃顿饭都那么难!从十分之一到五分之二再到二分之一,要半年?一年?Peggy没给答案。

如果瞬间达成叫一见钟情,耗尽一生叫天荒地老,那么True Love 要等多久?

尽管不曾入梦,与Peggy这样的女生共结连理一定是男生的幸福,他嫁了什么样的老公呢?她以后还会生子,还会老去,还会变身怎样的靓姨?

Peggy以微笑回应Dennis凝视的目光,他欲望穿而不得。她身后一片天空光亮耀眼,炫惑得他无法辨识。

“我见过这么多香港女生,你是最好的。”他无颜以对。

“谢谢,你也是我见到最好的男生!”她自信满满。


“真的很多事被自己想象出来再夸大,而事实根本不是如此。一旦这种想象消失,就彻底无影无踪。在想象的持续时间里,那么美妙,不管是真是假。有一天,这面镜子被人打碎,只剩裸露无遗的残忍,也许这就是现实和梦境的差距,不容人后悔,它诱惑别人幻想,自己却被眼前的真实所麻醉。

柔情,也只在幻想中,超凡的一切,永远无法抵挡,更无法置身度外。虚无缥缈,应该是最高境界,但愿想象永远如此这般魅力无限。”

Dennis有在日记里大发感慨,任凭想象随苍鹰遨游香港天空,俯瞰幢幢屋厝和条条马路,照见人的一天,一年,一生。


嗨,窗子里的女孩,

你几时起的床,几时开始对镜化装。今朝高兴吗?今朝苦恼吗?就用冰凉的水,洗去昨夜的挣扎和倦怠,再画画眉毛,让它看似两把刀。涂一涂口红,别叫它如此苍白。至于脸蛋,就不用弄得太鲜艳,免得自己不自在!

嗨,走在大街上的女孩,

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将门关牢?走路不用太快,老板的私家车,没你坐的MTR快。迟一些不要紧,谁要问起,你就笑笑道:早上天气真好!最好每天在路边买一朵鲜花插在自己的桌子上。把别人送你的花,悄悄地送给老板!

嗨,嗨,Office 里的女孩,

那儿的空气一定很糟,还没有阳光普照。你要多喝些水,但不要饮茶。水里要加点盐,保证一天下来,仍旧精神饱满。你要和大家多说说话,因为他们和你一样,害怕无聊!接电话时要小声点儿,时间不要太长。如果老板要你加班,你就说约会怕迟到!

嗨,嗨,下了班的女孩,

你今天干得怎么样?有没有不满?有没有失望?回家的路还有那么长。看到马路上那个Smart 男孩儿了吗?你看他一眼,他却没想到,而你竟如此开怀。不也有男孩瞧你吗?你真别骄傲或许他只认为你还不够靓!

嗨,嗨,嗨,回了家的女孩,

别再那么懒。帮你妈妈做点事,陪你爸爸说说话。干吗要在那儿发呆,不想吃饭,零食却吃个没完。不发胖,也会瘦成一把柴,还是丰满一点好,但别太夸张。躺着看书费眼睛,但切不可把音乐开得过响,那容易让你太伤感。因为你尚且不知道,什么是温柔怎么叫浪漫!

嗨,嗨,嗨,梦中的女孩,

你爱在哪里游荡?星光总归不太明朗,真实的东西,也会黯淡无光。你喜欢森林吗?还是喜欢草原?你中意热闹?还是耐得住平凡?别老在心窝里偷偷埋葬幻想更别忘天亮的时候,把眼泪擦掉!


进入生理和精神焦躁期,Dennis陷入即将返程的忧戚,无法排遣。

这个时间越来越临近,心里愈加不安和没底。与来时心情相反,去年他从煎熬中逃离,闯入未知,好奇、兴奋加期待。如今却为从海底洞穴漂流回归人间而空虚,深潜后血液里不知不觉已浸满氮气,不知如何还原减压,只在麻痹中慢慢释放幻觉。

眨眼得闲他就烦躁,屋里坐不下来,出去不知行到哪里,似乎香港人和大陆人、男人和女人、同事和同学跟他作对。吃过饭闲逛,下了班闲逛,周末闲逛,晚上闲逛,如果停下来,他就窒息难耐。他不会像几个要回去夫妻团聚和结婚的大肆采购,也不愿和认识的所有朋友告别聚会。

周日起来很晚,他吃过中饭睡了一觉。下午三点多从中环过海,进海运大厦、海港城、海洋中心、世界商业中心——一连串的楼中城,他受不了。来了一年,这个奇迹竟然还没看完,还没看够。最悠然的时光依然是独自一个人闲逛,放下所有,尽情潜入其中,不与任何人分享。

走过Hush Puppies,进到那个Toy R US,而对层层叠叠的玩具,Dennis欲回童年。迅速走一圈,他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眼前晃过那么多可爱的人,无数货架商品堆砌出繁华盛景几时休?

出到海港城的天台,Star Pisces巨大的身躯横卧于码头。他坐在围栏边上欣赏港岛在夕阳中壮丽的景色,想在离港前为这美丽的景色画几幅素描,只是思维暂时停止了转动,似乎也不想转动,一直等到太阳下山,灯火初上。

眼见前方栏杆旁一对情侣,女的像极他很多年前的初恋,正和一个陌生男亲热。他们身影双双绞扯起伏,金黄的夕阳洒落于身。

绝美的画面将Dennis拉回不堪回首的往昔。

时隔经年,他心中释然,满怀宽慰,毫无嫉妒之意,毕竟人人都有过,不在天边,就在眼前。那段无助失败的初恋,加上后来错配的一段婚姻,已然标志他的青春期已过半,无家无楼、无财无情,光脚赤身混迹于中产与富人出入的地方,模仿小资情调,眼见意中人相拥相抱。

晨曦岛那帮主的兄弟们,如今是否又换了班?心中无主,一心求何?还不到总结人生的时候,投入大海扑腾半天,回头看还在距岸边不远的地方打转,离不开沙滩热土,还有海上仙山和繁华都市。魅影熏风浩荡,污水穿楼流淌,香火鬼魅伴曱甴满街浪荡,情人雨席云床,钞票贴满广告。难道这么快厌倦了?厌恶自己更甚于人。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个黄昏,这也可能是最甜蜜的黄昏——当Dennis走上尖沙咀栈桥时,从耳机里传来FM99.7主持人的呼唤。

美极了,香港,又一次以其创造的魅力让所有人激动。

他一动不动盯着对岸,风涌潮涨,梦生寐起,不知不觉辗转,已近午夜时分。

突然,他瞬间胸口热液上涌,前额冒汗、鼻涕四溢、泪眼暴瀑,嚎啕哭啸——瞬时失禁崩溃。酝酿已久的情绪如上涨的潮水借助月光的力量冲过心际堤坝防线,酸甜苦辣咸同时上涌,想无所想、无怨无尤,以此终极方式喷发。

我这是怎么了呀!?”Dennis淹没在自己声泪俱下的风暴中。

他鼻涕和眼泪混流,嘴中喃喃自语,抽动和颤栗贯穿全身,试图以此打通全身筋脉。他克制不了,随意放纵,不只打开闸门,而且炸毁堤坝,一任蓄积已久洪水奔腾入海。这个镜头持续了半个小时,他浑身酸软,瘫坐于地,倚栏呆滞,体内气血降到极低,直到缓缓回升,冰凉生硬的手脚开始回暖变软。

原来眼泪可以这样流淌,不面对别人,也没触发的事件,无征无兆。这不是第一次,几年前在外地做一个项目,连续一个多月全情投入,身边无人回应和理解,只顾拼命做文件,忘了外界,多日餐厅饭菜他越吃越上火,牙疼肚胀。最后为赶Deadline,他连续加班三天两夜。等他把做完的文件交给客户回到宾馆,关起门来已是凌晨两点,满以为可以倒头大睡,可他坐到床上的刹那,却泪如失禁,撕心裂肺。快意的恸哭,流出痛苦留下痛快,终于雨过天青。

人生第一次拼死搏命,与Rosy她们比,有过之而不及。

港岛无数窗口透出夜游的目光,都似探射灯一样聚焦他岸边的疯狂,从一声干嚎开始崩溃到声泪俱下,直至眼泪流干、抽搐不停,截止于无声无息,跪于桥栏边,一动不动成了一尊塑像。

无人的栈桥,只有他一个人,两岸灯火变得模糊暗淡。这个栈桥就是他面对世界的舞台。他上演了最后一幕惊心动魄的独角戏,沧海横流覆水难收——

尖沙咀的眼泪,流给全世界人看


Dolly走的那一天,大家依旧开开心心拍照、聚餐、喝下午茶。

她对Dennis说,我行先,你走的时候记住搵我,还要一起吃饭。对这个Supervisor妹妹,Dennis心怀顾怜,不似跟Kinsey的激情和Rosy的爱意,猫界与人界相隔,无法深入到心灵的另一个层面。

“你也不要忘记我,我们在一起相伴有一年时间。”Dennis道。

“不对,应该是在我的领导下,对不对?”

“没错,我们几个,Jason、Alex、Andy、Kinsey啊,都在你的领导下,你开心吧。”

“当然了,没有你们在我好闷,我会记住你们。”

“我送你一幅画留个纪念。”Dennis拿出前两天画的素描。画面上Dolly左手抱着一只呆头猫,右手举起做V字,那只大头猫长了一张Dennis的脸,右爪搂着Dolly,左爪也伸出来做了个V的手势。

“哎呀,太好玩了,谢谢你Dennis,比公仔好玩,我好感动啊。”Dolly大叫道,引得大家都来观看。Viola这个结婚不久的新媳妇悄无声息在一旁观看,几个人都说要Dennis给她们也画一张。

Tiger和Maria正从一旁走过,瞥一眼Dennis的大作,说道:

“猫女与猫仔,Beauty and Beast,绝佳组合,你这样画,女孩子都喜欢。”Tiger说。

“真的吗?那我给每个女孩子都画一张。”听Tiger这么讲,Dennis气不过,又说,“可惜画一张少一个,她们都走了,多美中心不复美矣!

“哦?不要这么说噢,有来有往啊,你看Maria也是美女啊!”Tiger像养过多少漂亮宠物一样,玩味品评,“给你见到那么多漂亮女生,你回到上海别忘了!”

“你去上海见到漂亮女生肯定不会忘的。”Dennis回应道。

“你别听Tiger乱讲,好像漂亮女生一毕业都被他招到多美中心,归他调教。”Maria不甘落后说,“Dennis,别忘了给我也画一张。”

“一定啦,留住有情人!”

这是Dennis唯一的一次在同事面前展示他绘画的技艺,他不愿当众显白,只当走以前给人留下点温馨的记忆,让理解他、钦慕他的人更加信服,让误解他、妒忌他的人可以释怀。而暗下只有Kinsey懂得他的心意,Rosy不懂,或者Dennis没在适当的时候让其“开窍”。

他本来可以为每个走的人画像,很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做,比在贺卡上签名有意义得多。这般大张旗鼓给Dolly送画,又将被男生们嫉妒不已。起码在整个办公室里独一无二,打球、游泳、跑步算不上,画一幅素描带给人的喜悦可以延续至永恒。当所有记忆都衰老遗忘之时,翻出年轻时代一个魔宠的偶像为自己描绘的真情一刻,瞬间跨越所有摆拍照片的呆板和无味,生命之光重又燃上心头。

别人并不知道他已经给Rosy和Kinsey各画过一张,Rosy的那两张她本人也不知道。他带回上海去,却并不希望给她看,有了贺卡题诗的前车之鉴,再好的美图恐难触动芳心。Kinsey那一张素描在长州的时候就给了她,他的美意浸满她的心扉。她上周已转工到另一间公司,当然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

他琢磨走以前跟Kinsey怎么告别,机场送别戏恐怕不要再上演,他不想重蹈家旋和法国男友的煽情媚俗的情结,不痛哭流涕也要长吻长拥,欲罢还休,表演给谁看呢?机场告别的前戏,早已在前夜做得精疲力竭,何需等待飞去来兮的回味。

是否还要去长州度假?要么去澳门,他还没想好,也没问过Kinsey。如果他提出来,想必她不会反对。离开港岛,体验一下别样风情,会不会更有一番升华?


Patrick走了没几天Daniel已然上位,Blair也跟着进了级。随着他们由小鱼成大鱼小虾变大虾,说话做事更加谨慎,见到Dennis也不像以前那么肆无忌惮。Office里面更加无聊,隔壁部门新来了个阿威。威哥比Andy更靓仔,JoeJoe又忙不迭去追新星。Kitty成日“阿威、阿威”叫个不停,眼见Dennis晾到一边,成了过气的老星。

不知Patrick在何处另谋高就,Dennis想约他,他总推说太忙。巧的是甄小姐的一个亲戚认识他,他们是同一个教会的教友,讲到有人介绍Patrick加入一个美国品牌的传销团队,做得热火朝天。据说传销是当下香港最火的行业,赚钱速度超过炒股买楼,简直神话。难到他因此放下高薪,直接奔神话而去?怕被Dennis看低,所以他不肯见面?甄小姐的亲戚说,你下次跟我去,一定能见到他。等到那个亲戚领他到旺角一个商务楼不像商务楼、写字楼不像写字楼的场所见到面,Patrick俨然已经是个熟练的推销员,开始给Dennis详细讲解操作规则。那个楼里人山人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坐的地方。Patrick没做几日已经赚钱,他说时间不多,忙着发展下线。他的冲动和主动一反在Office温文尔雅的性情,满嘴产品和业务。Dennis问了几个问题,搞清了他们的业务模式,好像是个数学游戏,并不复杂,像金字塔可以无限放大,吸金不止。如果是金字塔,那法老后来怎么也灭亡了呢?

他震惊于他们的痴迷和疯狂,不知道这股风何时吹向大陆。Patrick甚至建议他回上海开始做传销,正好首开新业务,一定会成为第一桶金。

“我回去看看,有你帮助肯定发达!”Dennis将信将疑,怎么就不去找人算一卦,不要错过大好时机。他回宿舍跟坤哥一说,阿坤不以为然,说广州也有人在做,听起来不错,可我们不是这一路人啊。你那个什么经理也是奇葩,居然辞工专做传销。

“你看看,新的发财机会你不动心,看古书学古人能有出息吗?”

“诱惑太多,没看好不会去做。”

“Wholly Shit!以为你真想发财,原来都是纸上谈兵!”

Dennis与Alex讲到Patrick的事,Alex说当然了,有赚钱快的事他识得做也会去做。Jason比较保守,说读到大学还去做传销,没文化都可以做,不值得。还说到Dolly和Rena两个阿姐合伙开了个小公司做这边相同的业务。

“能赚钱吗?”Dennis问。

“两三个人的小公司,挣点小钱养活自己没问题,以后再慢慢积累客户。当然女仔就不如Tiger大佬那么进取,有嘢食都得咯啦。”

“世道甘苦,揾野食都唔容易。”Alex道。

“你嗰大头仔,俾多点心机做嘢就得咯啦!”Jason说。

Alex没钱攻楼,也没情致拍拖,刚出道要赚点小钱只得炒炒股票,每天都抱着一本什么炒股的书看或或跟阿坤一样,化五文钱买份报纸看股市。恒生指数升个几点就开心得不得了,亏了嘴里嘀咕不断。恒指不可能“恒升”,那只是他的想象,想象成了动力,动力有变做勤力。

Dennis建议他买六合彩或马票,他说那是Gambling,赚钱概率太低。Dennis看了他的书,了解了一些情况,就说股市也是赌场,来得慢,不如直接赌更快。他讲了剀弟中奖的案例,Alex说那是他运气好,自己买的股票挣的不多,正常情况下能打得住通胀。他在科大学的是Business类专业的,自认为还懂得一点,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坚守这个信念。

“不过最近东南亚有问题,不知道会不会波及香港。”Alex吃不住涨跌的点位,常会疑神疑鬼。

“反正你小本钱,亏光了也不用跳楼。”Dennis说,“我们以前学过政治经济学,所谓经济危机都有周期,下一个轮到第几个?几时发生?”

“‘政治经济学’?你不要吓唬我,我没事,那些大佬就惨了,楼市股市双杀就死定!”

“你不是大佬,不用怕,你可以问问Tiger,他很有信心。”

“我担心香港前途,Tiger也比不上Elephant,香港小池塘经不起风浪,大哥。”

“那也不是你担心得起,有人挣了点钱吃吃喝喝,有人钱存银行,有人炒股炒楼,有人买马赌彩。我们没钱的不用操心也不用担心。”

“报纸新闻论证再过两年股指能上到三万点,有一大堆数据分析支持。”

“万一不是三万点,而是三千点呢?Financial Turmoil就有人讲。”

“没人唱衰的,报纸电视一多半都是卖楼卖股的,股评楼评都要你买这买那,一片繁荣。”

“要让我选,还是买彩票,化几十元可能中几十万,中不到奖几十元没了也无所谓。”

早出道的Andrew,比Alex更懂得哪里水深哪里水浅。他以为先把楼供好再炒股不至于全部亏光,心里踏实。Dennis不懂,他们十几个“同学”一点不关心,只有阿坤关注这些,手捧报纸念念有词。剀弟中奖的余热尚在,搞到几乎每个人都兴起,凑热闹买彩票,各自把自己生日、老婆生日、老妈老爸生日,还是有什么重大字数字都用过了,就是没人得中。

有时候阿坤突然跑过来要他们讲几个数字,说只要你们自己觉得吉利就行。Johnson说,你还是到隔壁要几个吉利数字吧,他转过去还没两分钟就被骂了出来,没沾到运气却招了晦气,她们说想发财还是赶紧回广州找老婆吧。

没听Emily和Lydia炒股,她们挣了钱吃吃喝喝、穿穿用用,请这个请那个,何况平日吃请更多,没想发意外之财,叫阿坤死了这份心,要不再去算一卦,命里不该得,求也求不来。

“也有你该得的时候,有备而待,不求自来!你信不信?”坤哥执着守成,将来钱财少不了。

“信,肯定信,有你信,我们还不信吗!”Johnson说。

阿坤叫Johnson帮自己剃头,剪掉头上的晦气,说省下几百文的钱可以买彩票。那你中了奖也得算我一份,给你理个发还能当投资,Johnson说。我要返回广州,你省下来钱投资给小马试试运气吧,阿坤道。有没搞错,都讲女人投资男人,哪儿有男人投资女人的份,Johnson一点都不傻。

“你放心,发财了想怎么投就怎么投!”阿坤口气像个土财主,头上闪着红顶商人的灵光。

“你不要以为挣钱时候风光无限,没看官商结局吗?要多惨有多惨!”Johnson说。

“我看你还是留着钱回去洗头洗澡吧,起码可以爽一下!哈哈!”Dennis道。


Patrick辞职做传销的背后还有另外一个版本的故事,那是后来甄小姐的亲戚讲给Dennis听的。Dennis春节在Patrick家里见到的那个文文静静的儿子是自闭症患儿,长到三四岁时状况越来越明显。Patrick下决心辞掉全职工作,以便有更多时间全心照顾孩子还有新出生的宝宝。命运以如此方式考验一个男人的信心、勇气和承受力,他心疼孩子和老婆,怀疑自己上班加班儿子缺乏父亲陪伴,加重孩子病情。看到儿子自己拧开浴室水龙头分不清冷热而被烫伤,拿刀子玩划破手臂不知道疼,将来长大如何照顾自己?更甚者,这种毛病可能持续一生,将来大人老了孩子将无依无靠。

他跟同事从不提此事,两个老板也曾释出善意,尽量减少他的工作量。但长此以往,Patrick明白公司不是做慈善的,Tiger做慈善也是返大陆资助贫困生,自己也不贫困,唯有信靠主、信靠自己。他要养自己要孩子,养他们现在养他们将来。他要尽快多挣些钱,除传销外还与人合伙做大陆手机、珠宝生意,只要抓得到的机会他都尝试。钱不是想求就求得来,也不是急就挣得到。

Dennis终于明白他在传销公司见到Patrick的样子,好端端文绉绉的香港好男人,成家立业买屋生子,即将成为新一代青年榜样,却跌落命运深渊。主在哪里?他为什么被逼成这样?

 “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如此虔诚之人,却要以身殉道,同为上帝子民,Tiger被加上,Patrick被夺去!


Emily送Dennis的日记本,他爱不释手,无聊之际动动笔,留下些记忆,笔调混杂了港味和北味,加上日常吃喝穿、买洗烧和Office里的动态,恬然淡静、娓娓道来,即使几个月后再翻看当时情境,也有恍如出世之感,比起为了日后回忆,更像个一本断续相间的游记散文,一路遭遇、邂逅和追逐、失望,乐此不疲。他捧着日记本,常常陷入沉思。

夜深人静之时,他会写上几段感想,此地此境记录之事,此后绝难找回。不过他断断续续记录,情绪波动,落笔的意愿常常搁浅,最近更少动笔。写给自己看不如写给别人看,当时Emily的美意落了个空。剧情并未按她的设想演绎,反而被她反串搞砸。她也早已忘了赠笔记本这事,只记得他对金瓶梅没兴趣,耽于自文自艺。高兴的时候他会写上几笔,无聊的时候也会写上几笔,聊以自慰。尴尬事几乎不写,不知为了回避自己还是回避他人,寄情于画中人物,线条比文字更清晰明了。

他翻到Emily拉他手的那一天,没有看到更多的情景描述,甚至不见一丝情绪,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给Emily的画像更为清纯有致,被囚于心魔之内,方寸之间还有一颗静慧的魂灵。Dennis写书信比写日记更认真,除了家信,给灵儿的信和给Lisa的信着实费了他不少脑筋。而给Rosy的贺卡,几乎就是文艺的诗,赢得她的赞赏自然不在话下。

Emily送的磁制仙人掌无意落地砸碎,只怪Dennis无心之失。这个笔记本要留着,酸甜苦辣咸,一笔一笔描绘,填充素描没法表达的意境。来日回想一下当时在干什么、想什么,一定惆怅满怀。如果Emily也写日记,等着交换着看?同一天、同一时,跟两人都相关的事各自如何描述,必定如同当初读她爸爸和Lisa的来信那么生动有趣。但那些很隐私的心事又会如何描写?如今她回来,他要走,日记和书信皆抛诸脑后。

他本来就不在乎,而她在乎过,现在她又不在乎,或者她仍然在乎,但因为他不在乎而无缘可续。这不影响她仍旧时常打进多美的电话,说的都是在宿舍没法说的情怀之事。她时而仍像十八岁怀春女生,滴滴切切、丝丝不绝叙述自己没完没了的心事,不管对方听得进多少,只要人倾听。Dennis乐于拿着话筒听她倾诉,只要别触及他反感的神经,他会很耐心。搔到他痒处,他也忍俊不禁。她的话锋向来其他人道不出、聊不明、比不上。她的感性和直白打动多少人,任人形体、动作、感应、互动交融无法达成。这是她的武功秘籍。

仅此而已,她不甘心,放弃无望。她时刻觊觎伊甸园那块纯美的处女地,无缘进一步深入。她想的很明白,就是不愿醒悟,过后又纠结于不明不白和在乎不在乎之中。人家挣钱比挣一口气重要,她什么都可以不要,因为她要找的对手不搭她的调,她只能靠连线时背对背不停的细语聊以自Hi。

True love waits. She waits for whom and for what?


大家对打牌已失去兴致,一群Part Time Trainees,没毕业就要各奔前程,回去的天南海北搵工搵屋,留下的几个人也得转工换屋。

宿舍里一片狼藉,最该勤快的女生宿舍,几近空巢之下,一地鸡毛。Dennis屋里原本整洁,一开始收拾东西就乱套。他和剀弟、Simon要回去,Johnson要留下,但要搬走住到科大。老黄宿舍几个人三个回去,两个留下。比Dennis更特立独行的小沙,平常根本不和楼下两间房的轧闹猛,一不留神泡上了港妹。小胡是想多挣点钱,没事陪女生逛街拎包。Emily这边,她和Elise留下,Lydia、Casey和安妮要回去。Emily留下自不待言,Casey本想留下多挣些钱,但家里人反对。Lydia与准老公磨磨蹭蹭了这么长时间,突然醒悟要回去完婚,更要产子。她过不惯香港独居的生活,听腻了所谓成功男激昂的嚼舌,回心转意,渴望为人妻为人母。

Dennis半是调侃说她:

“你独住时间太长,缺恩少爱,还是有个男人管着好。”

“要么是,看这看那,看花眼,还是那个不离不弃的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既吃不好又捞不到。”Lydia自我解嘲。

“妹子幡然悔悟吗!这才正点,赶紧回去,耽误了大事,后悔莫及。别学上一代香港女,咎由自取,好好的神女成了剩女。”这个典故Dennis不想和她展开说。

“你呢,大哥,看别人再明白,别自己糊涂。”Lydia又改口,“你是什么人啊是吧,对不?用不着我开导。”

“我真缺人开导,还缺人爱。有你这样想通的女生太少,我就不是那个幸运男儿。”

“别贫嘴,谁知道你瞒天过海害了多少人!”

Casey走的时候大包小裹,Dennis和阿坤帮忙打包、拖行李、打车,一直把她的行李送到机场值机的位置。阿坤说她会过日子,挣得钱换成用的东西,还要帮别人带东西。当然不如你啦,老婆经常过来,广州什么都有,Dennis说。那个常在Casey眼前跑来跑去的小黄已经回去,跑得比谁都快,说是老婆要生孩子。阿坤说他效率真高,上次回去没多长时间,就中下果子发芽了。

“总算有人走了,不用再看胸前两坨子东西晃悠,可以解脱了。”Lydia说。

“啥东西你不能说清楚点吗?”

“Lydia,你损到家啦!你不觉得你的特点跟人家相反,就是两片嘴皮子晃悠,胸口那对儿东西不晃悠!”Emily一出口,笑到大家哭。

“精彩,精辟,没得看了有得听!”

“抽你丫的!再说!”

Lydia已被Emily动员回来住,尽管时日不多,走以前还要再凑一次热闹。因为Elise也要搬到她男朋友那里住,现在就经常不回来。Emily说还是给她留着床好,万一有什么事还可以回来住。Lydia说她嘴臭,人家嫁出去,干嘛还希望她回来。他们和老廖商量好,按原来每张床分摊的房租不变,但空出来的床能不安排人就不安排人,还是“群租”不是“群居”。老廖的关系还要维护,Emily一回来已给他送去北京特产,顺便谈好续租的事。

“这里压根就没有群居的节奏!要什么就得到度假屋或酒店去。”Emily说。

“你一定都去试过,香港到处都很方便。”阿坤说。

“你这个老广肯定比我熟悉,不带老婆带小蜜体验过了吧。”Emily说。

“哪里,你搞笑,我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阿坤又被开涮。

“那你赶紧就回家抱老婆去吧。”Emily跟他说话一点不客气,阿坤还很受用。

女生墙上的招贴画有几张已经脱落,有的干脆被撕了下来,房间和客厅里拉了好几根晾衣服的绳子,进去的时候如入丛林,要小心头顶。男生串门的时候她们会稍微收拾一下,现在干脆肆无忌惮,熟到男女不分。

“你离家出走多久啦,终于回归。我还以为你有了人家,不回来了呢。”Dennis对Lydia说。

“我想你呗,舍不得你呗,这不是有人走了,又有人回来了呗。”Lydia说。

“你看我们男生多好,没一个离开,坚持到底,不离不弃。”Dennis说。

“你没有楼,当然没地儿去,人家有人供楼的哪里都可以去。”Emily说。

“男人比女人更难混,你说不发财怎么能行呢,找个女朋友都找不到。”阿坤说。

“你没发财不也有老婆孩子么,你还想有小三啊。发了财也没好事。”Lydia说。

“咳,人都要找事,不找发财的事儿,就找别的事儿。”Emily盯着Dennis说。

“找什么事儿?都是些破事儿!”Dennis回敬道。

“林梅那天还问你什么时候走呢,你怎么不跟人家打个招呼?”Emily说。

“你跟她说不行吗,你现下不用遥控,多好。”Dennis挤挤眼说。

“你这人不近情理,招人气,不知道谁受得了。”Emily说。

“诶,我就受得了,对吧,别跟她一般见识,Dennis。”Lydia伸出胳膊搭上Dennis肩头说。

“去,没你的事,你懂什么呀,成天风风火火来去,不知道你都忙什么。”Emily说。

“不就那点破事吗,有什么不懂,就你明白。”Lydia一说,Emily和Dennis都不吭气了。她还上脸没完,接着扯:“不就你想着和人做爱,他想着和人拍拖,我想着和人成家,哪能一样?”

“那怎么着,你恋过还没结,他结了又离,我结了还红杏出墙呢。是得有个人把你给办了,省得你唾沫星子咽不下去。”Emily又发口疯,“不过真被你说到点子上。”

“你们把做的、恋的、结的都一锅煮了,难怪不乱套。盯住一个人吃不全,吃不到整的,只得胡抓乱咬、没完没了。”Dennis说。

“你们这又斗的什么嘴,这么过瘾,啥事不好说,越说越没谱。”阿坤说。

“想听就闭嘴!去,也没你的事。”Lydia找了个出气筒。

“你们好自为之吧,小弟我不再奉陪,以后别忘了到上海看我就行。”Dennis有意告别。

Dennis本想再约Johnson和小马一起去澳门玩,因为上次去长州四个人玩得很开心,很聊得来。当然第一次去城门水塘,几个人也很惬意,只不过那次两对人没有到那么亲密的程度。两次与Johnson单独结对而行,再来一次就没了话题。他也想到是不是约Eve和阿彪一起出行,但她们心事太多,还不如Johnson和小马。更重要的这是一趟告别之旅,两个人可以随心所欲,不需要顾忌别人,照顾度假屋隔壁隔墙有耳。

他还曾经想过买两张船票跟Kinsey坐游轮出海兜几天回来,不是蜜月胜似蜜月。他一直向往登上Star Pisces,享受几天悠游之旅。但没有到澳门简单,住一个晚上就回来,如同港人周末游澳。他怕两人享受不起碧海蓝天的清寂,Honeymoon时间一长熬成Sour Soup。

Dennis打定主意,只和Kinsey单独成行。

——待续——


日暮香江升太平(32)_第2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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