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芹山别恋

黄永生《大芹山》  水彩   56x76cm   2016年

“大芹山”别恋

文/黄永生

我们去“大芹山”写生。当天杨小云解释朱东全临时有事未能带我们前往,虽心里有点失望,看阳光依然明媚,大家渴望去“大芹山”。方丽芬让我们在旅社泡茶,她与杨小云去市场买些肉类,带去“大芹山”,好让当地阿婆帮我们做咸饭。“大芹山”距离九峰镇几十公里,那里人不习惯天天吃肉。难怪阿婆步履矫健说话流利,看陌生人来家门口,她走来打招呼,表示山里人应有的热情,询问我们从哪里来,请我们去她家里泡茶。简单问候,朴素的乡情。

汽车盘山而上,云彩与山峰为我们演出一场热恋大片,阳光灿烂的蔚蓝天空,勾画山峦起伏的清晰轮廓,烘托云彩与山峰颠鸾倒凤的浪漫动作,演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风流热恋,真有除却巫山不是云之叹。刘毅鹏看奇异情景,惊呼百年不遇的云彩,赶紧掏出手机拍下这一历史瞬间。群山峻峭延绵,在阳光照射下,呈现丰腴多姿的色彩,哪怕突兀的石头都是和谐的整体,自然无悖论。不知道之前有无画家来过“大芹山”,我们来“大芹山”写生,顿觉眼前浮云冲淡内心的时间意识,陈秋飞、蔡益勤、刘毅鹏、方丽芬、杨小云一下子沉浸自然之中,云彩给予的视觉快感犹如靡靡之音,激起内心深处跌宕起伏的沉醉情绪。杨小云的学生家长住在“大芹山”,已联系中午煮大锅咸饭的事情。她不管是手机对话,还是与我们说话,总是以笑声结束彼此的交谈。她是我十多年前的学生,已忘记她有无爱笑的性格,她总是忘怀地笑,全不顾笑声是否倾城,却足于让我失去说话的自信,甚至怀疑说过的内容。我无法判断其笑声是否定还是肯定,或许是否定的爆发,或许是爽快的赞美,我从其笑声中看到间歇的逗号、怀疑的问号、惊讶的感叹号、肯定的句号,如果笑声迭起,恰好眼神相对,传出的是令人遐想的省略号……

她问大家要不要品高山有机茶,我还未回答,欢快笑声已回荡在山峦之间。冬日温暖日照伴随山风袭来,早已无心品茶,赶紧从车上搬取画架画箱,寻找作画角度,聚集下笔的意念。眼前的丛丛树林,黛绿无法呈现出深冬的暖色,山坳处新建楼房把现代精神送给原始的“大芹山”,楼房窗户背着空调机是对清新空气的讥讽。画家无法忍受当代性对古朴村落的冲击,那位九十岁阿婆走过来,对我们凝视山峦起伏的眼神报以慈祥的微笑,可爱的小女孩喜欢画箱里各种鲜艳的颜料。“大芹山”不时传来建筑工地的机器声,还好我们缺乏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敏感,否则会为高低不一的噪音提出抗议。一旦坐下来写生,已无法顾及眼前和谐的风景,忽然想起法国哲学批评家基拉尔说:“空无中的印象(fn)”,画家不相信哲学家的理性推理,但拒绝不了这句话的真实性。如画家无法从感性对象获得空无表象,不可能把内在精神注入画面。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王弼,从文学创作层面谈及〔物、象、言、意〕,艺术家从物中抽取“象”,用“象”构造语言关系,表达内在之“意”,缺乏空无的悟性,写生作品只能满足于“物”的记录。不是每个人都能从那个“物”获取“象”,画家写生前的作画状态是抽取的前奏,像多数朋友需借酒才能说出内心话。“调皮的小精灵为了帮助恋人克服扭捏心态,给他们灌了春药,使爱情乱了套……(fn)”画家作画缺少小精灵,无法闯入肆无惧惮的想象空间。因此产生疑问,写生不再是依赖肉眼的观察,还须要用心体验自然对象,如何体验画家的内心,才能把内在抽象精神融入语言。天边浮云是可遇不可求的灵气聚合,灵感是内心往返自然与精神之间的小精灵,感性与理性终归是不易交融的悖论。我在画面上不顾自然对象而随意赋彩,随意因此有乱来的表象,引来杨小云笑声的质疑,她怀疑眼前这位画家是不是当年的老师,而她的笑声加剧小精灵调皮的捣乱。我呼唤控制不住内心激情,顾不及为师的虚假尊严,灵感是不守规矩的小精灵。内心痛苦与激情交织的冲动,因质疑的笑声陷入无助的状态,画家是敢于宣布不合时宜语言的另类。我只能求助于色彩解决混乱的形体秩序,随心所欲是欢乐的前提,歌德笔下的魔鬼靡非斯托道出语言的真谛:“寻欢作乐时哪管什么颜色(fn)”,真心投入只好不择手段。

我与身边画友谈起不可回避的现象,画画已从用眼观察转向用心感受,在用眼观察与用心感受之间出现截然不同的审美现象。用眼观察,其心在物,用心感受,其意在心。其心在物,满足于对象的模拟,其意在心,穷追内在精神。这一转型现象早已出现在石涛的思考中,他提出“尊受”说法,心受为尊,而不是尊重外在对象。心受是对物的摆脱,融入画家对人性的理解,掺和画家对文化的研究,敢于把作品置入历史层面的检验。艺术家选择内在精神作为作品的灵魂,而精神的抽象靠语言的技术处理。譬如莎士比亚用反义法处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真爱问题,爱情与仇恨构筑伟大作品的永恒魅力(fn)。其实,反义法很容易理解,用对立矛盾构架绘画的语言。画家从技术层面处理画面效果,很少考虑将人性的矛盾融入语言,写生过程中只看到对象的固有色,固有色与固有色之间缺乏二元的反义法,只能表明画家尚未真正悟到写生的诱惑。

假如说强迫自然接受人性洗礼伴有艺术的强暴,那么画家不择手段的语言处理是生命意识强行闯入。康德早已告诫我们“为自然立法”,石涛说过类似的想法,“一画之法乃自我立”,立法的内涵是画家从自然抽取符合内心情绪的元素,另一层意思是画家把思考的理念赋予自然,强迫自然接受画家的理念,以至画面精神好像出自自然的启示。立法的遐想给画家提供无限的想象空间。正是随意赋彩引诱画家无限的创作欲望,迷恋遐想是画家渴望的春药。

阿婆招呼大家吃午饭,画家们已完成各自的写生作品。饭桌上除两盘青菜外,有一盘三公分厚的锅巴,还有一碗刚熬出来的猪油,杨小云舀一勺猪油浇在我的咸饭上,咀嚼冒油的咸饭,润滑伴随香气悄然沁入肺腑。在家里我是不敢食用猪油,惧怕脂肪肥厚妨碍健康,黑格尔说生命是矛盾的统一体,惧怕与贪婪二者共同销毁脆弱的生命。我们从惧怕心理瞥见平庸,从贪婪欲望瞅见强力,不管是强力欲望还是软弱平庸,杨小云一笑了之,她的笑声打破“大芹山”脉的寂静。陈秋飞向阿婆打听大山里租房价格,他想在“大芹山”租房住下,用心作画,忘情山水。

2017年1月4日于红树康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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