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阿香推雷车布雨

远处的晚霞如梦如幻，织成仙子的薄纱样，勾人心魄。两岸半人高的野草镀上层薄薄的金，中间墨点般的身影越来越大，显出一张模糊的脸来，是个赶路的旅人呀。前有一新草小屋，虽小但只求能不露宿草莽。旅人连连加快了脚步。

“姑娘，日落夜深，请求留宿一晚。”旅人作揖。

阿香埋头收药草，“先生，请吧。”

“鄙人周生。姑娘怎称呼？”

“阿香。”不卑不亢的音量和举动倒是让周生吃了一惊，生出几分好奇。仔细瞧，阿香虽着粗麻布衣，但难掩清幽之姿，如池中莲只可远观。

屋内一眼便可逛完，一片素色。幽幽的药香点缀着这轻薄的屋子，“轻薄？”脑海里闪过这个词的时候，周生自己笑了。一番赶路，有些乏，周生在客房——在大厅打通天铺。“左拥药仙，右思洛神入梦来。阿香姑娘，我先睡了。”声调拉得长而缓。

这位旅人真是见多不怪，满嘴没正经。阿香关上房门，轻扣门闩。不是怀疑周生不轨，只是习惯使然。

月升清辉，临挂高空，门外的犬吠声低而悠远，忽有一孩童脆生生地喊：“阿香，主上喊你推雷车哩，明儿清明该布雨了。”阿香掀开床帏，哪见粗麻布衣，只见着黄衣锦绣，一步一踩生浮云。一发黑缎插着一白玉，不是十分美丽，也有七八分，再加上三分的雍容。“这就来。”

放下门闩，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周生在通铺上打了个身，又沉沉睡去。阿香径直穿过大门，从袖口里掏出一精致锦盒，掀开盖，里面光彩亮丽，雷车越来越大，直至五岁孩童高。阿香推走雷车，唤那孩童一起走。夜黑如墨，渐渐变成水墨的晕迹——轰隆隆——轰隆隆，雷车经过的地方一阵阵轰响。

窗外雷声滚滚，闪电划破天空，周生浑身一激灵，醒了。今天这雷声真是响啊。周生扶着额头，睁开蒙眬的睡眼如是想。屋顶上的雨珠砸下来，声响淹没在茅草里，不知道这么大的雨要下到几时，明天是否能继续赶路，杂七杂八想了一堆，看着窗外的天阴沉沉，大雨倾泻，好像天的东南角倒了一般。忽而想看看门外的全景了，打开门，一股带着残留黑夜的寒冷的雾气袭遍全身，又是一哆嗦。前方是个姑娘的身形？阿香？几时出门？“阿香姑娘，你怎会从外面回来？”

“哦，我推雷车布雨去了。”一脸的淡漠。

周生噤了声，这女子真奇怪。细看之下，阿香全身竟然滴雨未沾，她未打伞呀！周生对上阿香的视线，觉着阿香的眼睛里藏着一只魅，亮晶晶地会说话。俩俩相对，周生败下阵，挪开了视线，“阿香姑娘，周生该走了。”作礼转身离开。“先生，这么大的雨你带把伞去罢。”阿香从门后递过。“多，多谢了。”接过伞，伞面虽薄但密，伞柄还有桃木香，是把好伞。想说些什么，动动几番嘴，还是默默走了。“阿香姑娘，就此别过。”走出几十步，回望新草屋，在磅礴的大雨之中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显得不真切。

屋内的阿香依旧如常，拨弄着药草。除去推雷车布雨的时候，多在山间寻药草，晒干后赠给附近有需要的村民。“阿香，那旅人莫不是又被你吓跑了？”那晚的孩童在房梁上显出身形，嗤笑起来。“你又说笑了。”阿香继续理药材。

“那你说这是第几个住一晚就跑了的？就因为你的那句话。”有几分调笑的意味。阿香面色不变，“我为何要说谎？吾只是顺本心而已。”话头早早结束，那孩童知道阿香就是倔，讲不通。

周生边走边想那女子，如果是真的，那女子是神么？那这么多年都是她一人？她该多寂寞？想着没注意前方的泥泞，袍子的角边印上了泥渍。摇头一笑，想又有何用，本就是萍水相逢的过路人而已。人生短如一浮游，朝生暮死。可因了心中有所求、有所想，才死得其所。神又如何？漫漫岁月又有何意义？只求朝朝有所愿，万物皆可求。

PS:《续搜神记》：“义兴人姓周，永和中出都。日暮，道边有一新草小屋，一女子出门望见周。周曰:‘日暮求寄宿。’向一更中，闻外有小儿唤：‘阿香，官唤汝推雷车。’女乃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