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

我碰上了这样一件怪事,天理难容。

我竟做了这样一件怪事,实在是天理难容!

现在,趁着大家有酒有肉只差点乐子,那就让我来讲一讲这桩怪事吧。

这事发生在不久之前,一辆从大城市开往乡下小镇的列车上。正是夏日,骄阳,火辣辣的炙烤着铁皮车厢,即将要烤出一股股青幽幽的油气;车座是烫的,车厢是烫的,连着手里的矿泉水也是烫的,想必各位也是经历了同一个时代的夏天的人,不用说,空气也是烫的。过于燥热的空气总是有万般能力,可以将平时看来正常的的东西变得狼狈;比如此刻,男人身上的汗臭缠上了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庄稼汉的脚臭也和村妇背篓里卖了的大黄鸭拉的屎味搭上了线;更别说老大爷抽的旱烟飘到了老太太几天没洗的满是灶灰的头发上,又大摇大摆地钻进了人的鼻孔,挡也挡不住;还有那个肚子上的肥膘绕了三四圈的胖女人,手里抓着刚刚打翻在身上只剩了半瓶的醋,不住抱怨着,嘴里讲着些难听的话。各种味道都来赶了新鲜,成了一锅大杂烩,翻着,吵着,互相寒暄着,你从我这儿拿一点好处,我从你那儿揪一撮精华,取长补短嘛,也是好的。

实在令人不解的是,人被塞在这样一种条件下还没有被崩溃,还能够相安无事,也着实是一种神迹,是十分值得庆幸的。我只祈求这车快点动起来。“忍忍就到家了嘛,你别介,这点儿耐性也还是要有的。”前座对身旁的人随意道。可见,在更大的利益面前,人的耐力实在是无穷啊。

查票了。

售票员来了,他那被汗淋湿的乱草一样的头发湿哒哒贴在满是肥肉的面颊上,汗就这么顺着一缕缕的头发流进他也是长满肥肉脖子里去了;他的胖手也是湿的,那些正在清点的票都黏在了他的手上。

“还有谁没撕票?”他清完了手里的票,漫不经心问道。这时发车时间到了,没人吱声儿,大家都萎靡在这浑浊的空气里不想说话,没说话就代表撕了票,这点人们还是懂的。如今的世道就这样儿,沉默即肯定,谁也不愿应那无意义的一声对或错。你应吧,应对了没事儿,应错了说不定就得罪人了;还不如沉默呢,明哲保身,人总要给自己留有余地嘛。

车就要走了。

“还有谁没撕票?”……你望我,我望你,继续沉默。

车要出车站了。

“还有谁没撕票!”……摇头,大家都看着自己手里的票,撕了的呀,莫名其妙。

车已经出城了。

“他妈的谁没撕票!给老子一个一个看!!”

满脸肥肉的售票员终于爆发,一个个抢过乘客手里的票粗暴地检查。闷热的空气最爱这种氛围,欢呼得不得了,更加燥热,也更加沉闷,只听得见汽车的隆隆声。

“你他妈给老子站起来!没长眼睛不识字啊!你他妈这是到哪里的票!!老子说怎么就明明那么多人少一张票,你这是故意让老子吃罚款啊!!!”

“这不是去甲地的车吗?可是刚刚那个人说就是这辆啊。对不起对不起,那停一下让我在这里下好吗?”

被揪起来的人脚蹬一双老式旧皮鞋,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衬衫,黑瘦的一眼就可看出日晒雨淋的脸,胡子拉碴,零星华发。

打工人。我下了定义。

他唯唯诺诺说着好话,售票男人就是板着脸,不说让他下,也不说让他不下。他望望周围的人,期待能帮着说句好话,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假装没看见。我呢,对不住了,以后我还要坐这辆车呢。于是我也和别人一样了。

他见没人反应,又去求车司机,司机开他的车,装作什么没听见。这时他也恼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下,你有什么权利!我要下车!”他抗议道。

“要下可以,把我那两百块罚款出了,让你下。”

售票男人不痛不痒的说出这句话。男人傻了眼,凭什么?争吵一触即发。

“人家也要生活,你让人家平白无故遭罚款就该给人家出了,这才是对的,不然别想下车。”我一惊,谁这么恶毒。酸溜溜的声音插进他们的争吵中,争吵一下子停歇了,像是给了公道话似的。向声源望去,是她!竟是她!

这女人!这蠢女人!

我心里暗骂,竟如此没有公德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恨,可恨。

良久,男人抬起头来,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红梅,走到售票男人的跟前。

“兄弟,抽根烟吧。我确实是没钱了,我是出来打工的,本来是买票一车就到那边的,可是我哪晓得会坐错嘛。你就行行好,让我下车吧,我也实在是没钱呀,您扣着我我还是没钱啊。我一个外地人,跑这么远打工,为了什么嘛,大家都是出门人,行行好嘛。”我看着他卑微的神情,弓着腰乞求着,仿佛看到他远方的妻儿老母殷殷切切的期盼,差点忍不住站起来替他说句话了。赶紧打住这想法吧,,我不能,我还要坐这趟车的,我怎么能呢;再说了,一开口要是那臭男人让我出这两百块钱,让我也下不了车,怎么办?不行。于是,全车人就这么沉默着,各自做各自的,仿佛陶醉于这拙劣的空气不可自拔,我跟着沉默也没什么错;如此一来,没人肯站起来替这个外乡人说一句好话,可能是大家都觉着这乌龟当着挺好的吧。也罢,也罢。

“不行,你要交,让你朋友送过来,你在这里不可能没朋友吧,让他送过来,不然不下车。让他送过来,让他送过来,去去……”售票男人以强硬的姿态摆摆手倨傲地僵持着,死活不肯要他下车。他就这么绝望而尴尬的站着。这是我对他最后的印象,因为我的目的地到了。

车停了,售票男人肥胖的身躯堵在门口,只让我一个人下去,我故意放慢了动作,然而那男人只敢绝望地站着,并没有死活冲出来。经过售票男人身边时,我闻到他身上汗臭味和其他什么恶心的味道,差点就要吐了出来。站在路边,车门哗啦一下就关上,刷地就从我面前趾高气扬地开了过去,好像在炫耀什么。是的,故事到我这里,那个男人没下成车。而最后他有没有下成,这我就不知道了,知道也已经没了意义。

那么现在,你的酒喝完了吗?这就是故事结局了,你肯定会问我这故事很正常啊,怪在了哪里?

那么我就要告诉你,它怪就怪在,这故事太正常了。

在祖国广袤的大地上,这实在是太他妈正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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