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台阶的时候,校园里又刮起大风。凌冽的“妖风”噼里啪啦打在脸上,让人怀疑春天二字的真实定义。手中的黑色行李箱虽然小但是沉重,她不得不用两只手去提,一阶一阶地上行。
每一阵风刮过来,她都慌忙低下头,用那顶偏大的帽子顶端平面去迎接它。这不仅因为挡住风不冷些,更是因为她不想帽子被掀起边檐然后吹跑。这样级别的风可以轻轻松松做到这一点。
眉头是皱紧的,脚步是趔趄的,身体因为箱子的重量向右侧倾斜。她不由得质疑起这座图书馆的设计者:为什么入口要建如此高,台阶还暴露在户外呢?一些外表气派的事物,使用起来总是有无穷的累赘和麻烦。
她憋着口气,总算爬到了这一段的顶端。大喘一会儿……不,不能大喘,冷空气灌进嗓子浑身难受。可是就在歇息的档子,风一点不讲情面地撩走了她的帽子。只消一瞬间,那顶黑色的军风鸭舌帽就摔在了最底层的地面上。
匆忙下楼去,帽子却像作弄她一般越跑越远。她觉得自己似乎需要一个男朋友,至少可以帮忙捡捡帽子。她十分珍惜这顶帽子。别人夸奖这顶帽子的时候,她心里特别骄傲。因为这是她自己挑选的帽子。
等她把帽子重新扣在头上,呵着热气返回,风又来了。这一次它更凶更猛,穿着单薄的路人抖成筛糠。附近的路人只有她一个,没有谁愿意在这样的天离开室内。根据墨菲定律,有可能发生的坏事总会发生。只听“哐当”一声,她眼睁睁看着行李箱翻滚下来,砸在中段的台阶上,再往下翻滚去。平日里经常走的台阶,此时此刻比长城还要遥远。
不怪风,也不怪箱子平时不得劲现在却异常灵活的轮子,怪她自己着急捡帽子没有安顿好行李。箱子里装着一百多本作业,是她作为导师助教一次的工作量。然而当她处理好一切,帽子又飞走了。
帽子确实不完全合适,走路遮眼睛,遇风没踪影。但她出门总是戴着它。她喜欢它的质感,喜欢它两侧金色的装饰扣。这顶帽子是去年生日男朋友送的。这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是有男朋友的。之前看中这顶帽子却不买,特地引导男友在逛街时选中它,也算是一件趣事。更有趣的是之后男友常故意问:“好漂亮的帽子,是谁挑的?”这时候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是我!”这个在对方看来故作傲娇的说法,谁能想到是事实呢。
他比她大一级,本科毕业去了北京打拼,她留在学校里读研。异地恋很辛苦,他总是很忙,以至于存在感像外太空的空气一样稀薄下去了。异地快两年了,她早已习惯这一切,往好处想这是老夫老妻式的平淡。
她从来不喜欢畅想,未来的蓝图总是赶不上变化的。大部分时候她一个人回忆过往的事情,回忆他们在社团相识的经历,回忆第一次约会,回忆他的月下表白,好像是给生活的中药撒一把糖。又好像不是,糖也已经是陈年旧糖。
她有点害怕风把自己也吹跑了。她重新带好帽子,连拖带拽走进图书馆大门。温暖的气氛令骨头都变得柔软,发白的嘴唇也有所红润。几分钟能够走完的路,她生生折腾了半个小时。大厅不是自习室,打个电话没有问题。于是她拿出了手机。
短信标志右上角有一个小红点,但她不去理会。她知道一定是哪款外卖APP的优惠通知。说起来满减优惠力度大,实际上精明的商家一点没亏。还是自己做饭好。她先点开微信,发一个“在吗”给她想要为之烹饪的对象。
没有什么回应。
一般这种情况,她会选择不打扰。她一向是通情达理的女友。可是今天不知哪来的倔脾气,她直接拨通了号码。
“喂?”电话那头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我刚才来图书馆……差点被风吹跑。”她故作幽默,语气却显得冷静。
“哦……小心一点……我现在有点忙。”
“你……那你忙完记得看一下微信。”她眼眶有点泛红,但是很快平息了下去。她早就习惯了独立。
他们几个月没有见面了。她想邀请他来自己的城市玩几天,哪怕一两天也好。也不是非见面不可,她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不想他,但是至少有人能帮忙护着帽子。编辑好消息删改了很久,她发送了出去。当然一切都得建立在他不忙的前提下。
你在忙点什么呢?她叹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这时候她点开那条信息,出乎意料不是外卖通知,而是车票提醒业务。
他们两人的车票账号是绑定在一起的。努力按耐下心中流过的一股股热浪,她再三确认了列车的信息。可能是太久没买,他忘记了绑定这一回事。
不敢相信归不敢相信,她将行李塞给寄存处的大叔,冲了出去。她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刚好是列车到达时间。
她紧盯着那人来人往,紧盯着那扇“到达”的字牌。
当他们见面的时候,她的心中的小鹿却出奇镇定。好像来的不是她所思念的人,而是一个天天造访的客人。倒是他有点惊讶,看得出来原本是想给她一个惊喜。
“你怎么知道的?”他拖着和她同款的大一号行李箱,眼里流露出笑意。
她没有说话,突然就很想抱住他。她扑过去,这时候什么都可以抛在脑后了。
身边的人流依然嘈杂,但是以他们为圆心,半径迅速扩大的范围,已经可以将这种嘈杂隔绝了。半晌他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顶帽子可真好看。是谁挑的?”
她很想大哭一场了。但是浮现在脸上的只剩笑容。
“当然,是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