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芹子》第三章第9节

第二天一大早，芹子就起床跟着爸爸去麦场上练车。

满堂弓身把摇把插进四轮车的卡槽，左手按着压缩器，双脚跨步站稳，右手用力抓着摇把，一圈又一圈摇起来，发动机随之低低地发出“突突”的声音。只见满堂右胳膊画出的圈由慢到快，再到更急更快的时候，他放了左手，右手也把摇把迅速拽了出来，四轮车就“突突突”地吼起来了。

芹子看见爸爸发动了车，就高兴地拍手叫起好来。满堂赶紧上车，坐下来双手握住方向盘，开始紧张地挂好档，让四轮车慢慢地动了起来。

麦场上，满堂开着一个四轮车头在前面像蜗牛一样慢慢前进，芹子跟在车后边走边叫，笑声把太阳都吵醒了，也悄悄探出脸来看热闹。

几个时辰过后，满堂对车子了解了个差不多。他心疼柴油，便不再练习了。

下午，芹子要去学校了，满堂还真的开着四轮车送了她。芹子坐在车上兴奋得扭来扭去，她仿佛已经看见了生命中的一丝微光，她几乎要伸出双臂去拥抱了！

父亲走后，芹子在宿舍呆得无聊，很多住宿生都愿意在家多待一会儿，所以周日晚上来得很迟。宿舍里，比平时冷清得厉害，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

芹子猛然想起，自己有道英语题不会做，正好可以趁现在去问问王老师。她便拿书向王老师办公室走去，她知道王老师和生物老师一样，即使过星期也是很少回家的。好像人长大了，家就远了，人也变懒了。

穿过校园，走向校北面的教工宿舍，芹子很快就来到了王老师门口。她正要敲门，忽然听见房里有人说话，她停下来了。是王老师和生物老师在谈话，他俩，不知什么时候凑一起了，难道……想到这里，芹子悄悄捂嘴笑了。

芹子猜得还真不错，他们确实走到一起了。两个寂寞的灵魂恰好相遇，即使擦不出爱情的火花，互相取暖还是可以的。

王老师平素不想回家，他不想听父母唠叨他，也不想硬着头皮回答村里人问自己怎么还不结婚的问题。生物老师倒是想回家，却千里迢迢，有家难回。

周末的校园里，空荡荡的，学生和老师都走了，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两个苦闷寂寞的人，所以走到一起也就不足为奇了。

“芹子？你说得不错，她确实很聪明，很认真。可是……”王老师顿了一顿，听起来像是生物老师夸赞过芹子什么，而王老师不同意。

“可是什么？”生物老师问。

“可是……可是没用。”王老师说。

“什么意思？”生物老师不解。

“我说芹子再优秀也没用，再努力也是白搭。女孩子吗，关键还是长相。像她那样子，你说就算她能考个好学校，可是毕业到社会上哪个单位想要她？更别提结婚嫁人了。所以我说没用！懂么？”王老师仿佛已经研究过世界女子史似的，说起来头头是道。

半天没有听到生物老师的回话……

芹子第一次听到一个大人对自己的相貌做出如此直白的分析。她，虽然只有十三岁，却也懂得王老师这番话的分量有多重，可怕的是，王老师说的话，很有可能是对的！

芹子脑子里嗡嗡作响，连腿都开始发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芹子才转身回了宿舍。她把书一丢，就躺在床铺上起不来了。她闭上了眼睛，她渴望自己能睡过去，一直睡到人可以不靠希望就能活下去为止。

芹子真的睡着了，睡得昏天暗地。她不知道天渐渐黑了，也不知道女孩子们陆陆续续都来了，连小英摇着她的身体晃来晃去她都没有反应。

“芹子，醒醒，你可真能睡！快醒醒！”小英依然不放弃，双手死命地摇着芹子，终究把她摇醒。

芹子睁开眼睛，痴痴呆呆地看着小英，仿佛看一个陌生人是的。芹子也不说话，她默默把头埋到了小英的怀里，默默流了好一阵眼泪。

小英可是吓坏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见过流泪的芹子。她不会安慰，只是把芹子的头抱在怀里，良久地轻拍这位自己已经同行了多年的朋友。

她担心地问，芹子遇上什么大事了，可很久很久之后，芹子擦净眼泪，抬起头来告诉小英，什么事也没有。

往后的芹子，在教室愈加沉默寡言，以前她虽然不爱举手回答问题，但总是抬着头，紧跟着老师的讲解积极思考着。老师们偶尔也会提问她回答几次问题，她都能大大方方回答下来。如今，她彻底低下了头，原本刚刚因为她考了第一而对她刮目相看的一些老师，看到她这副样子，对她的关注又渐渐淡去。

倒是李林峰，见她不对劲，就拿各种武侠小说给她看。芹子看书的热情逐渐被点燃，看得津津有味，对功课兴趣渐淡，一心埋在了江湖的爱恨情仇里。

天气越来越凉，生活不咸不淡，时光迈着威严的脚步缓缓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