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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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也不是没有悔过。老黄当年还是小黄的时候，在工厂里做着个没多少前途的普工，看上了这个大他两岁的医务室护理。护理娇小可爱，爱笑爱跳，一笑露两颗虎牙，白白尖尖地扎进了小黄心里。

一穷二白的小黄追了三年，每天早接晚送，早带早餐，晚送夜宵，腼腆个脸话不多，手脚倒勤快，山里的孩子嘴笨人不笨。每日里碰到好吃的总不忘给护理带份子，连着护理哪日来的月例都摸熟记在心里，炖上个当归蛋悄悄捂着送上。护理有男人搭讪追求他也不恼，该怎样还怎样。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就这么着把护理追到手了。

三年后美梦成真，随护理回老家完婚。第二年去山里见过了父母。连婚房都没有，小黄自知底气不硬，凡事尽顺着护理。洗衣做饭，家务事比女人还做得入格。把个护理养得越发爱笑爱跳，一跳跳到小黄腿上，圆厚的屁股蹭来蹭去，像个硕大不安生的大白兔，小黄腼腆着脸随她蹭，蹭了几年，小黄蹭成了老黄，护理还是那个护理。

山里来的小黄话少，朋友少。有过几个小老乡，没事聚聚喝喝酒，打打地主，不过那是结婚前。结婚后，护理立下家规，第一条便是不准打牌，第二条不准抽烟，第三条不准喝酒……小黄刚开始偶尔偷着犯犯规，有次打地主被护理逮到后直接掀翻了桌子，从此，小黄想犯规也再无人敢奉陪了。

打牌一个人凑不成一桌，喝酒一个人无味，抽烟倒是不要伴儿。小黄还是小黄的时候没几个朋友，变成老黄了朋友更没了。老黄下班路上偶尔会抽上几根，眯着眼从烟雾里望过去，望不出个景来。抽完哈上几口气待烟味散尽再摸回去。小黄还是小黄的时候不大抽，变成老黄了才抽得多点。

本来老黄没打算真抽，没瘾。烟这个东西，有时候只是一个道具。老黄没有孩子。护理的肚子还是结婚时那么平整，腰细得两个手就可以握住，老黄最爱那细腰，现在一撇见就发愣，咋那么细呢？那么细咋能生娃呢？

老黄就月月盼，可月月盼来的还是护理的月例。一见红，老黄就来火，一来火，火苗还没开始窜，护理就梨花带雨，百般委屈地抹眼泪：想当初你可是追着赶着要娶我，我遭了那么大罪跟你结婚，新房都没有，床都没买一个，你现在就开始嫌弃我了，我嫁给你干嘛哟！我故意不怀孩子的么？怪我么？

怪不怪她老黄不好说，看她一哭一抹泪，老黄心就软了。心一软火就蹦不出来，往里一窜变成了闷火。老黄出得屋外，吧嗒抽上几口，透过烟雾想了想，怪她也没得用，要怪只怪得自己的命呐。

生着闷火的老黄带着护理去医院检查，检查自己正常，检查护理输卵管不正常。输卵管不通，不通就弄通它。弄通了还不怀。再查，又子宫结核，结核就吃药，但不能怀。一查一拖，又是几年。拖得老黄闷火都泄了，只偷偷抽烟。

有天老黄半夜听到猛的一声婴儿啼哭，推推护理，护理说是猫叫。接着又一声，再一声，哭个不歇。老黄掀被子起来，侧耳听听，像是门口来的声。开门，果然有一篮子装裹着一孩子。

天上掉下个孩子。老黄出去找了一圈，黑灯瞎火也不见什么人。这孩子，就是冲着他们送来的。老黄掀开包被一看，是个女孩。脐带还没长好，怕是刚出生几天。也好，女孩养亲了就是小棉袄。

老黄打电话火速叫来山里的妈，护理请了一周假，专职带这拣来的孩子。老黄买一堆奶粉衣服尿片，如愿当起了爹。下班也不偷着抽烟了，恨不得飞回去带孩子。不料孩子脸还没看熟，就呜呼夭折了。护理做了十几年护理，没把孩子脐带消好毒，感染了。

老黄记事以来第一次流了泪，为个不知名捡来的孩子。老黄的山里妈包裹还没拆开，又原复背着回山里去了。

老黄不是没有悔过。在护理掀牌桌的时候，在朋友渐渐走光了的时候，在每月每月盼头都落空的时候。但那念头就像吸完的烟头，燃不过一瞬。那希望也像那点燃的烟，点了又灭了，燃一时想一时，最后，灭了也就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