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en breath becomes air

天黑了,或许永远也不会白了。

每次打电话回家,最害怕听家里人说,村里谁谁谁又被查出来晚期重症,治不好了。

每年过年回家,陌生的人们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失去的越来越多,有共同回忆的越来越少。和你告别的熟悉的人越来越多,曾经充满亲切感的家乡,也越来越陌生了。后来发现,除了听到噩耗后的震惊和怀念,你什么也做不了。

那满头汗水在田地里弯腰九十度埋头劳作的面孔,偶尔抬头和人打招呼时,满是皱纹垒起沟壑的脸上。永远都洋溢着发自肺腑地满脸笑容。这笑容你很熟悉,仿佛昨天才刚见到过。他们还活着,是的。但是你更清楚明白地知道,你们的最后一面,已经在过去某个你都不曾经意的时候,见过了,见完了。你和他们的此生,都不会再见了。

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时间回到了很久以前,某个炎热的夏天,高中时期很敬重的一位语文老师, 布置了一篇作文,大约是要求写我们最爱的人。

写作对我,从来都不是需要拼凑的命题,学生时代的写作,除了高考作文,基本都是一气呵成。但是那篇作文具体怎么写的已经忘记了,但是仍然记得花了很多心思,用情很深去写。大体的思路如下。

我很爱我的姨夫。

在我孩提时代的记忆深处,姨夫永远都是和蔼可亲的样子,总是给我们家最好的关心和最无微不至的照顾。我用了很长的篇幅和很具体的事例说明了姨夫的好,对我们家的好,是真的好。


可是五十多岁的姨夫突然间患病辞世了。

那个时候,座机电话还是很稀有的东西,村里有电话的邻居飞奔着跑到我家告知了这个消息。听到消息的一瞬间,全家的心情都跌入了谷底。

于是我们全家都马不停蹄地赶往很远很远的姨夫家,见到了哭成泪人的姨妈。

可当时我太小了,小到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很强烈地感觉到大家都不开心,气氛很压抑。于是在妈妈安慰姨妈的时候,很自然地躲到了房子外的小角落,在此起彼伏的哭声中,和一帮小朋友很压抑地玩泥巴。

请原谅我的少不更事。

玩得有点起劲的时候,我突然间听到了妈妈的哭声。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我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作文写到这儿就结束了。记得语文老师当时给的评语是,文章离题了,看不懂。

我觉得很委屈。我觉得扣题了。我想说的是,我爱姨夫,可年幼的我并不知道生死为何物,或许只是一次短暂的别离而已。可是我更爱妈妈,以至于看到她难过,我比她更难过。

偶尔忆起,也会反思是不是我的思路和表达有问题。可更多的时候会想,当时没人能懂这篇文章,好失望。

后来长大了了,在经历了从小玩到大的隔壁家小姐姐在十六岁的花季撒手人寰以后。望着她那日渐平息的坟头,我突然明白了,死亡对于离去和留下来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共同记忆的最深处的孤独啊。

也是只有失去过的人才知道,这种孤独,有多孤独。

我做过很多梦,印象最深的梦,并不是来自于恐怖场景。

我梦到父母离我而去,梦里的我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把自己哭醒了,醒了还哭。梦消失了,泪却还在流。以至于有段时间,我曾对做梦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记得从读大学开始,奶奶就一直说,以后她走了,悼词由我来写。

我并不是奶奶最喜欢的那个孙辈,这源于我的性别。奶奶也说,之所以要由我来写,是因为我是她孙辈里,最有文化的。我却以为,让我来写,是奶奶会想听,恨了她多年的我,该如何评价她。或者是害怕,怕她走的时候,我不回来。另一部分,或许是因为,当初那个她最不喜欢的孙女,到最后,反倒成了最让她骄傲的一个。就跟她现在经常念叨地一样,“你和你爸,都是嘴硬心好。”

很不孝地说,腹稿已经打了很多年,修修改改很多遍了。

最近的一次,在默默念完打好的腹稿后,我泪流满面。

活了这么久,最接受不了的,还是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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