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晚餐开始前

在晚餐开始前_第1张图片

“是小甲吗?”听到开门声,王娟下意识地问,手边切菜的活儿也没停下。

“是我,妈。”赵小甲反手关上防盗门,一不留神,被立在门廊边的瑜伽毯绊了一跤,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孩子,进门儿也不言语。”王娟提高了分贝,“快,跟妈忙活忙活。今儿东西多,妈一个人弄不过来。”

“知道了妈,就来。”小甲支应了一句,机械地把鞋子扒下来,踩着拖鞋往厨房走,没洗手。

王娟快速地往小甲的方向瞄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砧板上响起了有节奏的哒哒声。她说,“去,把碗刷了。”

小甲撸起袖子走到水槽前,脏碟碗的气味,惹得他皱了下眉。他拧开水龙头,拿起百洁布,默默刷起碗来。

“小点流,水都溅外面了。”王娟提醒。

小甲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刷着。

“哎!我让你把龙头拧小点儿!听见了吗!”

“您喊什么!知道不就完了!”小甲有些不耐烦。

“废话!你要说了就听,我用得着吗?我。”

“您别生气,就当我没说。”小甲赶紧拧小水龙头,转过脑袋,今天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厨房来,“什么日子啊?看情况饭可够丰盛的。”

“瞧你这话说的,平时也没让你吃糠咽菜呀,多做点儿还不行。”

“不大正常。”小甲说,“对了,我还没问您呢,怎么把瑜伽毯拿回来了?平时不都放在单位吗?”

“它呀,”王娟转了转眼睛,“一会儿再跟你说。”

“娟儿!你真提前退休了?”听着永芬在电话那头的惊叹声,王娟竟有些得意,先前残存的那一点彷徨,顷刻间在头脑里烟消云散。

“当然是真的,都跟你说了,还能有假。”王娟笑了。

“只是没想到,先前以为你开玩笑的。”罗永芬说,“毕竟,咱们都五十多的人了,再熬几年也就到岁数了,真没必要这么心急。”

“怎么没必要了?你不急,我可着急啊。等到六十岁,身体越来越差,没准儿还得帮小甲带孩子,想干什么都晚了。趁早抽身出来,自己享受两年,有什么不好?”

“道理谁都明白,只不过这事可不是每个人都有魄力干,不是?”永芬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老赵商量商量。”

“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王娟忿忿地说,“胆小,求稳,肯定不同意。”

“反正我这次就先斩后奏了,这么些年,难得任性一把。在办公室坐了一辈子,累了,也烦了,我就想给自己多留点时间。”

“钱呢?钱的事情你就没考虑过?”永芬问。

“就少拿一点嘛,咱们这岁数,没什么比时间更值钱了。”王娟说,“况且我赚的这点儿,一直都是小头。老赵的小生意干得挺稳定,我退下来也不怕。”

“六百万,兄弟,六百万呐。”赵凯又灌了一口酒,心里那团火烧个不停。他整个下午都在酒吧待着。

“全打了水漂,今天上午出了这事儿。”

“老赵,我能理解你心情,但你现在真的不能慌。霍荣昌这孙子办事不地道,咱可不能便宜了他。”朱向恒拍了拍赵凯的肩膀说。

“霍......荣......昌”赵凯自言自语,“他妈的!”

赵凯瞪着血红的眼睛望向朱向恒。向恒明白,他又要把今天下午重复多次的那件事,再讲一遍。

“我今天上午去找他......谈项目。刚进门,谈了不出三句,他就跟我打岔,问:‘什么项目?’妈的,合同都签了,他问我什么项目。我开始还绷着,后来就急了,从他眼神里,我看出来事情不对。他一直笑,笑得特恶心。我差点动手,他叫了俩保安把我弄出去了。认识几十年的朋友!他拿了我的钱!把我从他公司里撵出来了!”

“后来呢?”向恒的声音有些疲惫。

“我坐上车就往回赶,回公司。到地儿,我发现自己抽屉里的那份合同......不见了。昨天就放在里面!居然没了!我疯了似的找了一圈人问,没有一个知道。我这就明白了,肯定是手底下的人干的。霍荣昌摆了我一道,所以才笑得那么胸有成竹。兄弟......”赵凯哽咽了,“做了一辈子生意......我现在不知道自己该信谁......我呀......”

赵凯用手捂住眼睛,脸憋得通红,像孩子一样无声抽泣着。

“都是84年一起出来混的弟兄......你说这人怎么成这样了。”

“来,擦擦吧。”向恒给他递了张纸,心里不是滋味,“老赵,我知道你心眼实。但这次别人不仁,咱也没必要念旧情。报警吧,或者告他,总有能说理的地方。”

“唉,该怎么办我心里清楚,”赵凯擦干眼睛说,“可今天,脑子实在是乱。”

“那就醒醒酒,一会儿我送你。”向恒说,“这两天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兄弟一定帮你想办法。”

“好。”赵凯木然地点点头。

“家里小子怎么样?有日子没见了。”向恒问。

赵凯的表情顿时舒缓许多,他说:

“懂事儿了现在,上大学后真是省心不少。”

“我怀孕了。”女友终于说出了那句审判。实际上,在过去的十分钟里,坐在酒店的床上,赵小甲真的就像个等待判决的犯人一样。他站起身,整个人僵住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拥抱她。

他望向梦舒手里的那个东西,验孕棒的两道红线如此扎眼,似乎在大声昭示自己的胜利。梦舒下意识地把手放在小腹上,蹙起眉头,下唇开始颤抖,小甲预感到一场暴雨即将到来。他快步迎上去,把她揽在怀里。

“该怎么办?”梦舒的问题无力地从空气里划过,紧接着到来的,是那场预料之中的暴雨。雷电交加,比小甲想象的更猛烈。

“别哭了,”小甲在她耳际呢喃着,“无论怎么样,有我陪着你呢。”

梦舒哭得更狠了,手指紧紧扣在小甲的后背上,真的害怕他离开。

“你可不能骗我。”

“不会,我会负责的。”小甲诚恳地给出了誓言,心里却不确定自己能承受誓言的重量。

他抱着梦舒,缓缓倒退,往床铺的方向移动,两个人摇摇摆摆,仿佛在跳一支没有伴奏的舞蹈。小甲把梦舒让到床边,挨着她坐下,心有迟疑,却紧紧握住她的手。

眼泪停止了,两个人无言了许久,心里都明白,等待彼此的东西将是什么,又不那么确定。梦舒的身体中正有东西飞速生长,他或者她,将化为一道无形的血脉连接到自己身上。一想到这个,小甲就觉得头晕目眩。放弃?承担?在二十岁的年纪,他从不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他陪着梦舒,直到太阳落山。

当赵凯回家的时候,红眼圈已经消肿了。他看到一桌子格外丰盛的饭菜,看到妻子和儿子的笑容,隐隐觉得,这一天的事还没到头。他们一家三口坐下吃晚餐,饭菜可口,气氛沉闷。他们都认为这种异样是自己带来的,于是继续趁沉默,将时间一点点拉长。

不知道谁会先开口。


P.s.模仿了一下略萨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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