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昏沉沉靠在女人怀里喝下不知第几杯酒的时候,抬眸却看到了阿禾跪在自己眼前。
公子爷啊,您再不回去王爷可要生气了。
我挑眉,怎么,他找我了?
阿禾嗫嚅着并未立刻回答,只偷偷瞟我一眼,王爷并未找您,只是再晚些,怕是要回不去了。
我搁下酒杯微垂眼帘轻吻身侧的美人儿,起身理理衣袍从袖中掏出包碎银丢在她怀里,阿禾急忙抖落开叠得整齐的披风搭在我肩上,然后垂着头跟在我身后。
昏沉着步子有些踉跄走出花楼,漫天大雪几乎盖住了我的双眼。依稀还可望见不远处汴河对岸酒家客栈亮着的几盏灯笼,似乎是个繁华之景可却行人零星顿时觉得萧索起来。阿禾绕到我面前系好披风又顺了顺兜帽上的狐狸毛,这才撑开纸伞举到我头顶。
爷,咱们回府吧,您仔细着了凉。
我点了点头,被阿禾搀着一步步顶着风雪前行,一阵大风迎面吹来夹杂着雪花划过脸庞,竟是觉得有些刺痛。阿禾压低了纸伞,只能抬眼看看被雪盖住的青板石小路,这种窘迫赶路的感觉不由得让我笑出了声,不知自己这副满身酒气浑浑噩噩的模样让父亲看去了,会是让他何等的难堪鄙夷。
阿禾见我笑得如此开心,只是疑惑地偏头看了一眼,好心劝道,您可悠着点儿,别呛了风。又伸手拉过被风吹得胡乱翻滚的披风,甚是仔细。
阿禾,我怎么走到哪儿你都找得到。我踉跄走出几步正是昏沉不堪,冷风灌进喉咙却让我清醒几分。揽着阿禾的脖子笑问着,却是听不出是个已经小醉的模样,只是说起话来慢了些。
他依旧垂着头扶着我又撑着伞,半晌才闷声道,公子您是我最亲的人了,阿禾不找您那找谁去啊。
顶着大雪迷迷糊糊走着全凭阿禾带路,若是阿禾不在,也许我连回府的路都找不到,估计也只有阿禾肯来找我,府里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真正的这般上心。阿禾拉着我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晃了晃,再有一会儿就到了,您还得再走一段。说着这步子就快了起来,却是快了几步就撞上了个姑娘。
说起来为何我知晓那是个姑娘,因为我只看见了垂在积雪中的鹅黄色裙边,即便是被伞遮住了大半,我也知道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而且似乎家境颇为殷实。
阿禾顿时一惊,一直低压着的油纸伞才猛地抬起,零星雪花通过阿禾的伞和她的伞之间落下,虽是幕静谧的氛围可我看清了那姑娘的面容却是心中一震。她也是一副略有诧异的表情,随即又微微皱了秀眉正欲发问,我却撇开阿禾直接紧紧抱住了她。
你昨日说你喜欢的簪子我做好了,不知你今日是否还想要?怀里的她稍微挣扎些许,我却更加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阿禾愣了一会儿才回神忙将我拉开,把我的胳膊重新搭在他肩上,然后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向她赔罪。
孟小姐您别生气,我家爷今儿个喝多了,若是冒犯了您还望您多担待着些…阿禾说着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我依然借着酒劲靠着阿禾低笑作出一副风流浪荡的模样,可我清楚地看见了她一双甚是好看的明眸中含着的薄怒。
她不比别家千金的娇嗔扭捏,从来都是受了欺负含着泪也要毫不留情地还回去的,我曾因此说她是个牙尖嘴利尖酸刻薄的姑娘,她亦是立刻回嘴骂我幼稚叫我认清现实。
她说,顾弦思,你能不能有点脑子。
没有人真的清楚她是个什么脾性,也没有人知道她城府到底多深,只有我亲眼目睹过,这个看着是个好欺负的姑娘捉弄起人来有多么可怕。她将自认为最不堪的模样展现给我,而我却因此感受了什么叫做一往情深。
阿禾扶着看起来醉醺醺几乎站不太稳的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她面前。我自知从此以后必定要与她永不相见,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也就不再介意借着这满身酒气让她对我厌恶至极。
我勾起唇角扯了个极为轻浮的笑,眸中亦是极力憋出轻佻放荡的神色,若是别家姑娘看到大抵会以为我是个地痞流氓之类。若是她也这般认为并且厌弃我,倒是合了我的心意。
我抬手,抚上她的脸颊,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厌恶般地甩开手,毅然决然毫不留恋。
我还以为是昨个儿陪我喝酒的菀娘呢,原来是你啊。
不屑的语气加之随意的一声冷哼,我真切的看到了她原本只是微怒的明艳脸庞,多了些厌恶和羞怒。她咬牙,却又是笑起来,向着阿禾十分平静地说道,世子爷向来不是个大度量的人,你怎么能由着他让他醉成这样?
眼帘一扇明眸轻转又望向我,笑意盈盈道,方才小女冲撞了世子爷,还望您莫要怪罪。说着她微垂眼帘,换了只手撑着落满白雪的纸伞,从袖中摸出个物件塞到我手中。
以往小女还有个世子妃的名头,眼下小女担不起这身份,那世子爷送的物件自然也是担不起的,还是归还给您随意处置了罢。
我暗自握了握手中的东西,它是我亲手打磨雕刻出来的,费的是我的心血,我自然清楚它是何物。温润的触感袭上指尖,寒风凛冽即便是触手生温的玉也是凉如冰。
这是我为她做的一把玉梳,无论是做工,样式,质地,还是这其中含着的心思,都是独一无二的。我轻笑,一扬手那玉梳便脱手而出,只听细微的清脆声后,就只剩下玉梳上的红流苏在雪地里依旧显眼。
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还回来的道理?反正留着也无用,扔了罢。
我慢吞吞说完这句话,便示意阿禾扶着我继续向前走。与她擦身而过,披风翻滚搅得雪花一阵乱舞,亦是带得寒风刮过她身侧。我搭着阿禾的肩膀脚步乱踏,聚精会神地听着身后的声音,她似乎驻足片刻便疾步逃也似的离开。
脚步声渐远,我立刻停了下来,阿禾明白我的意思,只默默地撑着纸伞为我挡住风雪。我拿开搭着阿禾肩膀的手臂,转身离开阿禾纸伞的庇护,顶着大雪向方才玉梳坠落的地方走去。
我跪在雪地中抚开刚刚落下的雪花,阿禾站在我身后并未说话,只是看着我一次又一次翻着积雪。良久指尖触到已被雪水打湿的流苏,急忙拉起流苏握住已经冷冰冰的玉梳。
阿禾拉我起身,我只仔细看着玉梳有无损毁,跟着他挪了挪步子,忽然笑了起来。玉梳上坠着的本不止流苏,还是有一对小巧玲珑的玉铃铛,可那流苏上现在却是空荡荡的。
留下了或是弄丢了,我希望是后者。
握着玉梳一步步走向那座对我来说像是客栈般的府邸,踏上布满积雪的石阶,阿禾替我推开正门一旁并未落锁的侧门,微微躬身请我进去。整个府邸,真正将我当做世子爷看待的,只有阿禾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