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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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二十多年沒見過他了，卻一直掛念著。胖胖的，矮個兒，京腔，捲毛，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馬大廚是一個高檔餐廳的主廚，業務好人也好。就是有些自由散漫。大三時，我跟同學一起勤工儉學到那家餐廳，遇到马师傅。開始他還對我們這幾個學生娃冷眼旁觀，愛搭不理，後來慢慢熟了，就成了哥們兒，煙友。

马师傅總是遲到。晃晃悠悠，從宿舍的小胡同走過來，後廚其它師傅都急了。他卻無所謂。不慌不忙係上圍裙，開火，排風，端鍋，上灶。一氣呵成。進入角色的他，像換了個人。小眼睛頓時有了神采，全神貫注。點名要吃他的拿手菜的老客人，大有人在。糖醋里脊，芫爆肚絲，宮保雞丁，紅燒帶魚。。。下了灶，忙乎完，马师傅溜達到後院，抽煙。斜靠在門上，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樣子。

那時我們二十出頭，马师傅已經快三十。聽說在張羅婚事。我們幾個還嘰嘰喳喳跑過去，幫他收拾屋子，其實就是藉機大吃一頓。那是琉璃廠附近胡同裡，一間小平房。马师傅買了一大堆吃食，親自下廚，轉眼就是豐盛的一大桌。他自己卻不吃，喝著小酒抽著煙，看著我們，神色間有些低落。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媳婦傢比較勢利一直要這要那，马师傅有些煩。婚卻是不結不行了。他從不跟我們說這些，平時還是樂樂呵呵。

每天中午下課，我們幾個同學都會蔥蔥騎車趕到餐廳。收拾一下，顧不上吃飯，就準備給客人點菜。马师傅會突然把我們拉到隱蔽的雅座低聲說，傻丫頭，先吃飯再幹活。。。原來他竟做了糖醋里脊給我們！讓我們偷偷吃了。白案的另一個老師傅，也會把新鮮出爐的肉龍遞過來。好感動啊！因為沒有經驗，我們幾個常會點錯菜，上錯菜之類的，按說都是要自己賠。看我們哭喪著臉回到後廚，馬師傅就知道又出錯了。他會不動聲色，讓配菜的師傅再弄一份，炒好了讓我們端出去，從不為難我們。因為他是大廚，也沒人敢說什麼。客人多生意好，高峰時大家都等在窗口。客人在前面催，我們在後面轉圈圈。马师傅在灶上揮汗如雨。樣子很帥的。不用回身他就知道，一會功夫，我們幾個負責的桌上，客人的菜就先好了。這是很大的關照，我們心領神會。

下了班如果學校沒事，我們也會陪著马师傅去路邊小館坐會兒。他喜歡小喝，給我們要了牛肉拉麵，他興致來了，開始講段子。煙霧繚繞，看著他微醺的樣子，大家都很開心。想起他就要結婚了，都有些失落。據說他媳婦很美，比他小，就是脾氣大比較任性。马师傅在家也被哥哥姐姐爸爸媽媽寵慣了，所以倆人多少有些矛盾。马师傅偶爾會結巴滴說，你們都還太小，不懂那些女人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總要鬧騰呢，我也不懂啊。。。後來的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是有道理的。聽說婚後不久他們就離了，留下個小女兒。老婆跑去榜大款了。

畢業後我們失去了聯繫。每次路過打工的那家餐館，我都忍不住多看幾眼，會想起马师傅那嘻嘻哈哈的樣子。還有他請我們吃的糖醋裡脊。後來那家餐廳也拆了。還記得餐館的名字，紫雲，好聽不俗。當年那裡人來人往，還會有演藝界名人光顧。現在成了破舊樓房，風光不再。幾年後有一次在地鐵站台，無意中抬頭，看旁邊有個人面熟。他也在看我。竟是马师傅！我們居然又碰到了。都很高興。互相留了聯繫方式，過了幾天我帶著妹妹去看他。他在國展對面一家餐廳工作。還是老本行。他親自給我們炒了乾煸牛肉，端上來。敘舊。他還是一個人。女兒大了。他多了些皺紋。依舊樂天。聊著聊著，看妹妹風捲殘雲般誇牛肉好吃，他轉身去了後廚。一會兒又端出一盤，乾煸牛肉。他還是那么實在。不善言辭。我卻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後來，他還幫我那個要出國的同學搬東西，也是盡心盡力。

然後，我們又失去了聯繫。再也沒見過面。算來，到現在他也該五十多歲了。不知他過得怎樣，是否還在工作。他女兒應該也長大成人，差不多到了出嫁的年齡。每次走高速，路過他的老家，我還是會想起他，惦記他。一個那么鮮活，生動，善良，熱情的人。不知生活把他帶到了哪裡？是否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