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一地黄泥巴
地上一朵野菊花
枝头花朵正开放
旁边又在添新芽
前面一排竹篱笆
农舍茅屋一人家
三分菜圃三分田
又种菜来有种花
一九四一年金秋十月,晨。十八岁的新娘坐在闺房的雕花木窗前。
阳光穿过窗户精巧细致繁杂的花朵,光束里微尘盘旋飞舞。射在她的脸颊,脸颊上的汗毛毛茸茸一根根分外清晰。
她对着镜子,爱怜的抚摸着自己青葱的脸。等会儿,绞脸的全福婆婆就要来了,听说绞脸会很疼的。
她怕疼,于是整个人忽地紧张起来,心咚咚跳,全身发热。
她想到了她的新郎,并没有见过面,只有十四岁的小男人。父亲已逝,同父哥哥们早已分家另过,只得孤儿寡母两人,有几十亩田产。
她对未来忽然惶恐不安,她腾地站起来,环顾她生活了十几年的闺房。蓝布印花蚊帐,紫色丝绸被面的棉被,淡绿的竹席,古朴的方木凳,古老的梳妆台……全都隐隐有着她的气息,但从今以后,再不属于她了。
她似乎难过起来,她哗的推开窗户,一阵浓郁花香漫入鼻腔,她竟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窗外,一大片野菊花开得正盛。
在野菊花围绕的院坝上,人们忙碌得很热闹。
流水席的桌子摆了十几张,上面放着的小竹篮里装满花生瓜子灰面糖,小孩们咬着糖,在桌子板凳间欢叫追逐。
一溜的红漆杉木嫁妆,高衣柜矮脚柜大箱子小盒子,花红柳绿的新被子,人们正把它们绑在竹竿上。
大红的花轿艳艳的摆在门边。
大红的新娘怔怔地站在窗前。
门“吱呀”一声开了,娘笑意盈盈走进来,后面跟着笑意盈盈肥嘟嘟,全身上下都写满福气的张大婆。
张大婆打开她的宝贝竹编精巧盒子,拈出两条细麻线,手法纯熟,在新娘娇嫩小脸纵横驰骋。
绞脸,将细密汗毛生生绞扯,疼。新娘疼得眼圈红红的,她哭了。娘的眼圈也红红的,她也哭起来。
从此以后,父母亲人各分两地,各自生活,再也不是一家人。嫁鸡嫁鸡,嫁狗随狗,迷茫无所测的未来,怎么能让人不伤心痛哭?
哭嫁,哭的就是少女之死,妇人之生。这第二次投胎,也如刚落地的小婴儿一般,先来场嚎啕大哭!
不知何时房里已聚满一堆女人,个个都好似满目哀戚与悲伤满含同情的样子。看到新娘哭得泪眼纷飞,她们暗暗称许,悄然交流,这嫁,就是这么哭的。哭的有水准,堪称标准哭嫁的模板。
院坝上流水席已经摆起来,蒸、炒、煎、煮、炖、凉拌,九大碗菜热气腾腾。
虽然小日本占领了大半个中国,虽然小日本的飞机对重庆城密集轰炸。但乡下的日子还是宁静的日子,该干啥还干啥。就象那院坝边的野菊花,到了开花时节,它们便怒放,黄得艳丽,香浓得如排骨绿豆汤。
日本人的飞机轰隆隆飞来,人们早已司空见惯,不慌不忙吃着喜宴。因为小日本从来只是呼啸而过,不会在乡下浪费弹药。有时还会看到苏联的战斗机和日本机交战,苏联飞机黑乎乎的,身手灵活,很是厉害,象河里的一种专吃小鱼的凶猛大鱼——乌棒!
今天没见乌棒,却见一架日本飞机越飞越近,越飞越低。
“轰……”
新娘醒来的时候,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男孩,是她的小新郎。
她呜呜大哭,她的新郎把拥入怀里。
一切都没有了,只有染着血点的野菊花,在秋日的艳阳下,随风摇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