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寸草心(二)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呲呲”的响声,忽明忽暗,好像下一刻就要报废一样。中年妇人换了个坐姿,身体微向右倾,右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左手仍然置于桌上,食指轻扣桌面,却没有发出响声。她认真地看着穆柯,朱唇轻启:“小柯,好久不见。”

穆柯嘴角上翘,扯出一定的弧度,却又完全不见笑意。

穆柯母亲闺名左冷秋,是坞城左氏家族的长房大小姐。左冷秋少时就在英国伦敦留学,极少回国,十八岁取得了著名学府的化学博士学位,师从国际上极具盛名的化学家,前途一片光明,但就在取得博士学位的那年冬天,她突然回国,两个月后与坞城首屈一指的大家族穆家掌门人穆天成亲,在当地轰动一时。

那一年,左冷秋十九岁,穆天已至不惑之年。

就在左冷秋与穆天成亲半年后,她生下了穆柯。虽然穆家对外宣称穆柯是早产儿,但他出生时白白胖胖,足足有七斤二两,怎么看也不像是早产。穆柯的身份遭到了穆家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和众多小辈的质疑,毕竟穆家掌门之位一向只传位于长房嫡孙,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几位长辈提议让穆天与穆柯做亲子鉴定,但穆天坚持穆柯是他的亲生儿子,不容任何人质疑,当然也不会去做亲子鉴定,那是对他本人,对他妻子和儿子的侮辱。

穆天在穆家是皇帝一般的存在,他说出的话无人敢反驳。就这样,穆柯从有记忆起就已经被当做穆家接班人而培养了。

穆柯小儿,多智近妖,亦命途多舛。这是当世圣僧慈恩方丈在穆柯百岁宴上对他的预言。

左冷秋相信科学,追求真理,对慈恩方丈的话也只是一笑置之。可现在看着对面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儿子,她第一次有些信了。

八年前,冬,雨雪纷纷。

穆柯当时只有八岁,左冷秋亲手将他送进了太平镇监狱。那时是冬天最寒冷的时候,太平镇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的雪,抬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那天阴阴的天空中罕见的出太阳了,金色的光辉慢慢取代阴暗,照射在雪面上,熠熠生辉。

但在那一座矮小的监狱上方,依然乌云密布,暗黑的可怕。左冷秋就站在温暖的阳关下,看着儿子瘦弱的身影一步步走进阴暗里 。沉重且锈迹斑斑的铁门关上的一刹那,穆柯突然回头,他眼眸深邃,眼珠极黑,如同黑洞一般,好像看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

眼中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穆柯转头往里走。

太平镇监狱据说在宋朝时修建,距今已有一千多年。太平镇地处西北方边界,古时战乱不断,这座监狱专为关押俘虏和奸细而建,宋朝时期还是秘密监狱,后来才逐渐公开。穆柯环视这座小小的监狱,陈旧腐朽,空气中仿佛飘着恶臭、血腥的味道,连日的大雪和冰冷的空气都无法将其掩盖。

监狱里的人都知道穆柯是穆家继承人,如今见他落难,唏嘘不已。

除了穆柯母子,没人知道,来这里,是他们一早就商量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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