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上午好!很高兴坐到这个地方。
每次跟中小学老师交流都是最快乐的。我曾经说,中小学语文老师都是我要报答的恩人。为什么?中国的儿童文学作家的作品,一是儿童选择了他,二是老师喜欢了,告诉孩子说你看看这个作家的作品。我是第二种,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应该感谢老师们。我和大家之间是有很密切的关系的。
全世界的语文教材对文本的选择都是一致的,有些国家的教材把语文教育和文学教育当作一个概念。美国就是这样的。中国也是,从民国以来,小学语文教材有 900 多种,因为观念的不同,各有取向,但大多数文学作品都占很大篇幅。与其他作品相比,文学作品是有优势的文本群落。现在文学作品比率也相当大。
文学作品要占多大?
比重是不是要有倾向?
我的看法是,现在是合适的。
意大利作者,阿切里说:与其他作品比,文学作品及其重要,在人的成长的漫长阶段,对开拓思维,文学作品的重要性要突出,这十分必要。
每个学生,在意大利都要接受不同程度的培训。
多少个世纪以来,我们的文学作品都提供了语法、典故。
文学开拓阅读实践、传承文明、道德价值。文学是语言、文化的基础。
在高中,必须保持加强对文学的教育。这样的教育是培养想象力的教育。对虚构的教授,不是只有培养文本,还有对人的培养、认知上的价值。
文学作品在传承文化遗产的过程中使一代代读者理解含义。帮助形成民族共有的语言。
这段话我们可以提炼出许多,文学为什么成为语文教科书的优势文本。我曾写过一篇长文《文学的意义》,一共讲了七点。
现在的问题是,学生怎么写好文学作品,关键就是,老师要上好文学课。
重视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
文学的意义分认识价值、审美价值。我们认识社会、人生、生命的意义。语文课上,我们在主题层面上讲。有时这甚至成为唯一的内容。其余的结构、语言、一笔带过。
文学的另外一种价值——审美。
中小学文学课,是一种残缺的文学课,只讲文学不讲审美不是文学课。但不是所有老师都认识到了文学的审美价值。
每年我参加观摩课,一般出彩的都是文学课。很多老师谈得很好。中小学老师有讲课的艺术。
不少老师依然从美、审美的角度对作品进行分析。一篇文学作品往往被讲成报告,而不是人生指南。
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个理论没有问题,但是灵魂的塑造是需要美的力量的。美的力量不亚于思想的力量。
每次我都会举两个例子
一个人活得不耐烦了,厌世,我们相信思想的力量,做工作。团支部,党支部,讲生的意义,讲死是懦夫的行为,讲活着有多么有意义。有用吗?
可能。也可能没有。
我们做一个假设,那天他打开门。天空万里无云,十分晴朗,他的心动了一下;眼前是一座山,春天的山,草色青青,他的心又动了一下;如果你觉得力量还是不够,现在下来一个小女孩,她天真无邪,他的心又动了一下。
他活了下来!
如果这个例子不合适,还有一个:
主人公安德烈躺在床上,万念俱灰,他所有的一切都破灭了。他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个世界。是什么力量拯救了他,不是国家,不是民族,不是制度,是什么?
是俄罗斯的天空,
森林,草原和河流,
是天地之大美。
这个力量让他决定活下来。所以,我们要重视审美的价值。
之所以需要文学,就是因为我们天生要有这个审美的功能。在创作文学作品的时候,思想要有偏重。这是文学要有基本的功能。
我们也可以从成千上万的文学作品中感受到这一点。即使以思想作品著称的作家们,都集合了文学的审美的特质。格外关注美的作家——沈从文,他把美做得更精致。
有一次讲座,我复述了川端康成的回忆:美丽的阳光穿过排列整齐的玻璃杯,晶莹多芒,早晨的大海安闲,无边的寂静。
川端的手指夹着一只烟,他被这一幕感动了。二三百个玻璃杯那么好看,一排排的玻璃杯照成点点星光。当他再度睁开双眼的时候,他看到玻璃杯里注入了水和冰,简直惊讶之极。
他讲述了这样一种感受,演讲的题目就是《美的发现》!
他一辈子就在用这样的方式寻找销魂的美。翩然于世俗之上。东川是川端的朋友,他在川端死去之后说,每一个评论川端的人都要记住他对美的欣赏。
文学从一开始就是用这样的使命与人类结伴而行的。人类与文学亲如手足,每时每刻,都在发现美。用这个美获得有境界的生活。
如果没有文学,人类还在平庸和龌龊中爬行和徘徊。文学和美分不开。忘了美,就不是文学课了。
在讲文学课的时候,一定要有这个意识。
回到艺术层面,对文本进行解读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话题是对上一个话题的继续。
老的教材培训会议上,我说,请诸位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我们编写的是语文教材,不是人文读本。现在的语文教材编写保持了语文和人文的平衡。
那个时候,不少版本的语文教材讲过渡的意义放到了哲学、历史的意义上,没想到这是一个语文教材。在追求人文性的时候,我们不能将语文两个字置之度外。所有的文本不仅仅有重要的思想意义,而且在语言、修辞上都能说到,是很有写作的艺术的文章。
例如《我有一个梦想》(马丁,路德金)这是一篇好文章,我们可以从语文上来讲这个文章,他大量使用了排比句。这是一篇演说词,而排比就是演说词的重要的修辞方式。这篇演说词从语文的角度还有很多可以说的东西。他的深刻性也还有很多可以说的。
2011 年,我和研究生给南京大学编的教科书,就注意了这个问题。有一篇文章,贾平凹的《风》,风字始终都没有出现在这个文本中。还有一篇,悼词,这个悼词特别绝。我们想到悼词这样的文体,生于哪一年,死于哪一年,我们悲痛,节哀……
可是这个悼词怎样的呢?一上来就骂,你多么自私,我一来就看上了这块墓地,可你却抢到我前头去和我争,多少年后,我也来了,我告诉你,。我一边看一边哭,可以想象,这个写悼词的人和死掉的人感情有多好。
我刚才举的两篇文章,你稍加点拨就知道什么叫文章之道,文章之法。
讲文学课,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文学解读上,还要回到艺术层面。
经典性的作品都是具有高度文学性和艺术性的。艺术性包括人物安排,意象、意境,起承,转合,画面感等等。话题之多,无法说尽。这给我们提供了巨大的空间。因为我们在此之前相当漫长的时间都没有这个意识。所以我们都没有回到艺术性上。也因为我们没有这个知识,所以,我们不能解读。我们的拿手好戏,是对体制解读。
有一年,我给孩子们解读文学课,契科夫的《凡卡》,我问,有谁愿意跟我谈论一下凡卡。
一个男孩儿说,凡卡写出了俄罗斯人民的底层生活,控诉了俄罗斯沙皇的统治。这个男孩儿的所有讲述都是作品的主题的,契科夫时代的作家都有强烈的批评意识的,但我们想一想,这是一篇小说,文学作品,对他的解读不能光是这样。
我说,你还能从其他方面说一说凡卡吗?
他说,没有了。
我知道他说不出来。我问了语文老师两个问题。如果将凡卡的苦难经历,改为由作者说,不是凡卡写信说,那还有没有这样的一篇经典作品?
很显然是没有的。
契科夫在短篇小说方面的巨大贡献,是无法估量的。我写契科夫去世了,到了天堂,上帝说,你来啦,契科夫说,我来了。我说,你来了,短篇小说可怎么办啊?
契科夫只写了这些吗?不是,小说是一门艺术。凡卡里面的细节。凡卡把信写完之后投入了信箱。没有写地址。没有这个细节。那么还会有一篇叫凡卡的经典短篇吗?
我们的话题回到了叙述方式上,文学上,语文上,这个短篇小说的语言是短篇小说的魂。如果没有讲到,怎么能回到这个短篇小学的讲解呢?
我们回望,品评,若干年来,艺术品就是这样被解读的。这样才能让文学成为文学。
分析一篇散文、一首诗的时候,是不是也能用一种鉴赏的姿态呢?是不是更能体现文学的价值呢?
从前的老师,学者的风采,是不是需要我们欣赏呢?
我们不能避开艺术性的话题。这不是无足轻重的。
这些方法的背后,都是哲学问题。这些问题的分享不比主题的分享轻。从前,我们的研究为什么会把人文和语文混为一谈。因为我们有过一段闭关锁国的时期,有一天,紧闭的大门打开。五花大门的思想让我们眼花缭乱。近 40 年,我们对思想的迷恋又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每个人都把自己当成思想的传播者。
我们都在扮演一个思想者。
新世纪的小说有好多都是,在谈论思想的问题。用思想去解读,何以评论没有思想。我每年参加国际会议都会发现中国学者不得了,每个人都有强劲的思想能力。我们成为了思想强国,大国,我对这个变化从内心表示欢迎、高兴,同时,但也出了一点问题。一篇作品出来,很少谈论艺术了,都是谈论思想了。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偏差。我的学生给我打电话,让我给《小说鉴赏》写序。我拒绝了。很多人批评我,说我是个烂好人。但是我有难处,老师让我写,写不写?学生让我写,写不写?写序要写这个人的坏话吗?我曾给两个人写序。一个是韩寒《三重门》,一个是郭敬明《幻城》。很多人以为他们的出名与我写序有关,可是,这和我没有关系。
学生把小说鉴赏的样稿给我,说,你看完再说要不要写。
我一直看,到了凌晨,说,我要写。为什么?这本书久违了。他把小说当作了艺术品鉴赏,不是当作社会学的材料利用。这种形式都是小说十分成功的重要作用。
问,这本书为什么舍掉了这么多字?
问,这个人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
问,这段环境描写有什么重要作用?
问,为什么对这个人的手有那么长的描摹!
寻找新颖的
更有有效的视角切入文本
对文本的解读是否就是最合理的,最有效的?在有效的知识的制约下,解读已经程式化了。我们需要改变思维方式,文本本身不能开采自己。开采文本本身需要其他知识,我们要依靠这些知识来探索。现在很多知识都是陈旧的,我们有很长时间都是在无效的开采。思维方式的机械和僵硬会让我们开采文本笨拙,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只是开采了浅层的部分。
我试图来跟老师们分享一下《窗边的小豆豆》的解读。
《窗边的小豆豆》的主人公是谁?
我告诉老师们,不是小豆豆,也不是小林。主人公的名字叫教育。他的笔名叫巴学园。开头,一个叫小豆豆的小女孩被一所学校拒绝,被一种制度拒绝了。外表平静的母亲茫然、疑惑,犹如走到悬崖间。母女来到一所学校,巴学园。
小豆豆一口气对小林先生讲了 4 个小时的话。小林先生是一个伟大的人。
最后的画面是,巴学园起火了,这里没有喊声连天。这是文学不是生活。大火在燃烧,小林先生平静地看着,他穿着黑色的三件套西装,一边看着火焰的舞动,一边说,我们还要办一所什么样的学校呢?
一个如此淡定的形象,在全部的叙述和描写中,巴学园作为一个自由的代表存在。黑柳彻子谈论的不是小豆豆,而是现代教育。所以,我说,窗边小豆豆的主人公是教育,笔名叫巴学园。
我不觉得我的解读是最好的,但是我提供了一个角度,我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一篇优秀的文学作品有多重解释的可能性。
话说到此处,我们从另外一个角度谈论这个话题,一篇文学作品的主题只有一个吗?
我小时候学习,老师说,好作品的标志是主题鲜明。我小时候,没有怀疑过。长大后,我开始怀疑。越是优秀的文学作品,我们越是无法判断他的主题是什么。《红楼梦》的主题是什么?我们研究了那么多年,我们也没有办法知道它的主题是什么。到了今天,也没有统一的报告。
那么
谁能告诉我《边城》的主题?
《呼兰河传》的主题?
殊不知,这就是经典文学作品的标志。好的文学作品,一定是呈现了人类和世界存在的基本状态。
我们说这个世界已经说了几千年了,越说,越是无法穷尽。真正的文学作品,不要轻易说主题鲜明,我们可以带着孩子探究主题是什么,也可以让孩子知道这个作品有多种多样的解读。这样不仅体现了作品的主题,还锻炼了孩子的思维和认知能力。
关于文学作品运行的动力
对文学作品的解读实在有太多的话要说,这个话题,老师们要变成孩子能接受的语言讲。
我们可以告诉孩子一个词——摇摆
我们以小说为例,摇摆是小说运行的动力所在。通过人物、语言、主题的摇摆,作品才不停奔流往前。
摇摆是基本的结构方式。
不管这个图形多么复杂,都是由大大小小的摇摆组成的。摇摆意味着,小说是在绝大部分的时间里出现的一种状态。你仔细看,体悟,你都可以在作家的作品里看到人物迷茫、彷徨,所有的人都要面临选择,这个选择不是义无反顾的。
契科夫的《变色龙》,对话方式建构了整个作品。全部的对话都依仗一个词——摇摆
“不,这不是将军家的狗,将军家的狗都是大猎狗”
“如果这个狗,要是在……”
“不过,也可能是将军家的狗……”
“没错,是将军家的……”
……
不停的摇摆,颠覆。这是原来的语文教材中的一篇文章。如果我来讲,一定扣住一个词——摇摆。在否定、肯定的往复过程中,警官的媚上的过程就可以看出来了。
俄罗斯有个理论家叫巴赫金,他说独白是非常重要的。这个独白也应该是有对话性的。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木匠到我家来干活。有一个钻,木匠扶着钻,我就拉着那个皮条,我最喜欢的事儿,就是看那个打孔。现在生活已经很累了,我最放松的时候,也是看着擦鞋的打磨我的鞋子。
小说、散文、诗歌都是一样。文学家将所有的一切统统打亮。
我跟孩子们讲座,我愿意把我几十年的习作经验传授给他们。我说,你尽量把格子写满。我知道阅卷老师的心理,卷面干净、不要跑题,长长的文章。
阅卷老师看到这样的文章就会感叹,这个娃不简单。要把文章写长容易吗?不容易。
好文章离不开——折腾
我给你们做一个试验,怎么把一点点的事情,折腾成一件大事。
一个柿子树上只有一个柿子了。
皮卡看到最后一个柿子说:你不能掉下来,你一定要坚持住。隔几天,我哥哥要从日本回来,你一定要坚持到那一天!可是,(教材里的文章多少都会有这个可是。小说往前走,诗歌往前走,都会有这个词)就在哥哥回来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大事情。一个孩子喊(柿子掉下来了)可是,掉下来了,怎么写啊?一只乌鸦飞来,把柿子叼走了。蓝天的天空下,飞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叼着一只红色的柿子。皮卡去追乌鸦,见河过河,见桥过桥。他累得不行了,就睡着了。皮卡醒来,看到了好大一片柿子林啊。一个个柿子像一个个灯笼一样,可漂亮了。
这个时候,他要做什么呢?
小朋友说,他要去摘柿子。
可是不能让他马上去,皮卡对自己说,不能摘。他走出柿子林,但是又想去摘。他走进去摘了柿子。有两个小男孩儿出来,抓住了偷柿子的皮卡。还想听吗?
大家都说想听,我说,我送你一首儿歌给你,以后你写作品的时候,你就想想看看有没有道理!
我有一分钱,可以到苏联
苏联老大哥,给我买只笔
什么笔,毛笔
……
什么年,
1958 年,吃饭不要钱
老师们,你们知道结构主义怎么来的,就是从童谣来的。所有的文学作品的雏形就是这样的童谣。
所有的文学作品的方法都是哲学的问题。是存在状态的写照,鸟怎么飞的,鱼怎么游的。
马克思主义有对立统一的法则;肯定、否定的法则;任何一个作品都是在这样的状态下运行的。肯定否定一切技巧、方法背后都是哲学问题,一切话题都是哲学的话题。我这样一说,老师们也许就坦然了,我们就可以在人文的意义上来解读一切文学作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