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二山河

万念俱灰

海浪一波一波的涌上来,浸过我的脚,我的小腿,接着蔓延到我的腰际。

人这一生啊,真是漫长的有些无趣。

我们步步为营,艰难的跨过了大江大河,抵达之后才发现,对岸尽是妖魔鬼怪。

我是不太情愿为人的,我自私阴暗,却又慷慨乐观,我希望世人独爱我,却又希望世人都能得到爱。

我崇尚早死早超生,却又渴望与所爱之人常相厮守。我爱着很多人,又恨着很多人。我这也要,那也要,所以,它就什么都不给我。

我是真的太贪心了。

这是后来Z告诉我的。



全身骨头的感知像荆棘里长满了蔷薇。

甚嚣尘上,七月辗转反侧。

未睡之际,仰头看到屋外,梨树枝桠的积雪,像极了千树万树梨花开。

月光映照着积雪,院子里一片雪白,屋内火炉烧着的木炭在空中炸出星星点点火花后噼啪作响,七月贴墙而睡,黝黑的脸庞歪向里侧,眉头皱皱巴巴,偶尔发出一声,两声轻微的鼾声。木板门被风吹的吱吱呀呀,从缝隙里漏进刺骨的阵阵凉风。

这场大雪降临的悄无声息。阵阵风吹过黑暗中仿佛有丝丝梅花的气息,若隐若现。

住处在野郊,周围几里地渺无声息,远远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定睛一看,是只野猫。院内杂草丛生,梨树显得格外的突兀,仿佛来自另外一个时空。




我昨晚梦见了一条铺着红毯的巷子,两边房屋的屋檐上高高挂满了红灯笼,街口有个阿婆低头踩着缝纫机,白色的绸布缓慢而规律的缓缓滑过另外一头,年轻的姑娘耳边别着花,蹦蹦跳跳的跑去阿婆跟前讨了白粥喝,看不清脸,却把背带裤反着穿。数着步子走路,对着我笑,声音脆脆的,柔柔的。街的另外一头响起了唢呐声,白花花的纸钱从天而降,男人女人小孩们披麻戴孝,女人们低着头嚎啕大哭,不见痛苦悲伤的脸,也不见得眼泪。

凌晨二点三十五分,梦中醒来,徐徐清风从打开的窗户里飘进来,风铃轻轻晃动再微微碰撞,我缓缓从右侧下床,不料想还是惊醒了睡在我左侧的小猫,它慵懒的睁眼看我一眼,又垂下头缓缓睡去,我轻笑缓缓绕过它走到阳台,平躺在藤椅上。

闭眼之际突然想起了年年。

很好看的女孩子,细细的柳叶眉,一双眼睛大且炯炯有神,喜欢扎高高的马尾,跳起来发尾一晃一晃的。声音清亮却不柔弱。害怕吃草莓,每每喂她吃的时候都会酸的小脸皱皱巴巴,眼睛眯到一块,囫囵吞枣般咽下去,再疯狂跳起来跺跺脚,发尾也跟着晃一晃。

我最是喜欢给她吃草莓。

和她认识是在C市的一所音乐学院。

那天陪木木取到资料后她临时有事丢下我先走,我一个人无所事事,在诺大的校园里兜兜转转间来到了琴房门口,因是放假期间,周围并没有人,在我转身欲走的时候看到了琴房里的年年,她看起来整个人都要崩溃了。粗暴地将小提琴甩到肩上,闭着眼睛稍微调了调音,然后抬手起了一段旋律。我噤声听去,那是速度极快的六连音,音准极佳,张力十足,然而只持续了四拍带一个音。最后一个音极重,一弓到底,却并不是结束。

我当下就明白了。这是要和钢琴接上。

鬼使神差般双脚不由控制的踏进了琴房,她听到动静转身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戒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我视若罔闻。

“要和钢琴接上?”

“是”

“钢伴呢,怎么一个人练?”

“没有,一群傻逼,没有一个合适的”

我轻笑,这种程度的脏话我可以自动忽略,不予理睬。

“什么曲子,我想我应该可以,要不要试试”

我看她有一瞬惊讶,既而转为怀疑,再到犹疑开口。

“福雷c小调悲歌改的小提版。有问题吗?”

“会没有的。”

此后我们很快熟络起来,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姑娘脾气可是毒辣火爆,口头禅竟是这一群傻逼,这一帮傻逼,他们全是傻逼。她对我倒是顺从的很,我暗自好笑,却并未出声制止过她,说脏话又有何不可。

我们在一起整整一个月,期间两人无数次的暴跳如雷,就为了一首曲子,她要在比赛上拿奖,那我就尽全力推她上去。

一个月后,荣誉与鲜花纷至沓来。

她满载而归。

屋内的风铃依旧叮铃作响,小猫睡的憨憨的。

我无端端有些想她。




A城的气候已接近深秋,满城的空气中都漂浮着甜腻腻的桂花香,行人开始都穿起了厚厚的衣裳,我紧了紧长衫,加快了步伐,想在第一时间接到从北方风尘仆仆回来的江何。

我俩自幼一起长大,悄悄分享对方所有的秘密,彼此无话不谈。

江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长大彼此分开以后,认识和了解的人越多,就越喜欢他,他是一个没有阴暗面和负能量的人,永远平静,永远温和,从来不炫耀,也从来不傲慢。

一直挺奇怪的,我们吃同样的东西长大,怎么他就如此好如此好呢。

不像我,年纪轻轻就歪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桂花一阵香过一阵,街边玩耍的孩童都被妈妈唤回了屋子里,路人低着头形色匆匆 ​。我忽然无比怀念小时候,江何的妈妈家乡菜做的极好,每到放学我就提溜着小短腿往他家跑,江妈妈每天都会在门口等着我过去,一手拿过我肩上的书包一边招呼说:‘行了,都到了,快吃快吃。’

菜都是本地家常的样式。番茄炒蛋,不加一点咸味,反而倒进去满满两大勺糖,小葱切末,大火快炒,番茄都酥软在浓厚的汤汁里,是A城的独特做法;清蒸白鱼,A城靠湖,吃的都是河鲜,白鱼在清晨的雾气里捞上来,晚上去鳞、剖肚、切姜段,蒸一个原味,鲜扎扎出锅,美得要命;凉拌莴笋,切成极细极细的碧色翠丝,剁了葱末,热锅滚油,往上一浇,香味全漫出来;土豆小排汤,一点儿多余的东西都不加,本地乡下小土豆,焯过水的小排,咕嘟咕嘟炖上一下午,鲜味都吊了出来,一揭锅,这香气能一直飘到对面楼里。

我早就馋的要流口水,先盛一碗土豆小排汤咕噜咕噜喝上一大口,再往嘴里塞上一大块排骨,含糊不清的对着江妈妈说:‘江妈妈做的菜最好吃了。’

江妈妈总是边解围裙边说:“小馋猫,以后嫁出去了怎么办。”

“嫁出去也要回家吃!”

江妈妈可温柔可温柔,头发总是用一根实木簪子盘起来,背影瘦瘦的,但却让人异常温暖。

我在江何家里一吃就是整整十年,后来,江妈妈不在了,我就再也没有喝过那样好喝的土豆小排汤了。

随着记忆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车站,江何已经站在了出站口,他还是那样的美好的样子,眉目如画,风神俊朗。眼神四处张望后将将与我四目相对。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我今年开始养各色的植物,有文竹,绿箩,小冬青铜钱草,还有冬天时养的风信子。再过两天再去花市挑来一些多肉养。

花市的老板是个很憨厚的中年男人,脚下常年踩着夹板拖鞋,走起路来啪嗒啪嗒的,衬衫喜欢塞在裤腰里,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说话直且大声,笑嘻嘻的,经常看到他拿着洒水壶给门前的花花草草浇水。我习惯性的去他那买绿植,一来二往,便就熟络了。

自打年年走后,我的生活又归于平静,闲暇时看看书,逗逗猫,浇浇花,偶尔和邻居的大爷喝喝酒。好像日子也不怎么难熬了。

年年厨艺很好,在我这的这两年里经常会做菜给我吃,她教我学了几道家常菜的做法。偶尔不想买饭时就自己下楼去楼下的菜市场里买点蔬菜,再买上玉米和一小块排骨。

江何偶尔出差回来在我这里稍稍停歇时便做给他吃。锅里炖上玉米和排骨后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甜甜的味道,他很喜欢小猫,我在厨房边炖汤边看着他坐在阳台上逗着小猫玩。

我的房间里好像渐渐温暖了起来,灯光一闪一闪晃的墙壁明亮亮的,阳台上的绿植随着风散进来淡淡的青草香,风铃依旧叮铃叮铃。

邻居大爷呼唤孙儿回家吃饭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隔着一幢墙好像看见年近花甲的老人腰板越发硬朗了。



而我在过去了这么久之后,从前迫切想得到但却一直没有得到的,好像也并没有那么重要了。

“小一?”我被江何的声音拉回现实,他轻笑着递给我手机边说:“是年年。”

刚按下接听键,那边声音边迫不及待咋咋唬唬的传过来。

“小一姐,我明天就结束演奏回去找你了,半年没见了,快想死我啦!我要喝玉米排骨汤,多放玉米啊,要喝甜的!”

海浪好像缓缓褪去,周围慢慢变得安静下来。

我握着手机轻笑,

“好。”



                                                                芍药

                                                    丁酉年闰六月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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