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卫填海

01

很久以前，我读了夸父追日、后羿射日、精卫填海等神话。它们盘桓在我的大脑里，像美丽的飞天，激发了我很多奇妙的幻想。

神话读来不像童话那么轻松。童话会满足我们美好的幻想，而神话读来往往让人不得要领，因为神话人物常会做一些不可理喻的事。

神仙混沌对倏和忽非常好。混沌没有七窍——没有眼睛看东西，没有耳朵听声音，没有鼻孔闻味道，没有嘴巴吃东西。为了报答混沌，倏和忽就拿凿子给他凿出七窍。七窍凿完了，混沌却死了。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儿吗？而且，神仙也会死？

夸父要追太阳，最后渴死了，死后化成一片桃林。夸父是死心眼儿吗？

刑天被黄帝斩了头，却以乳为眼，以脐为嘴，继续与黄帝战斗，直到战死。刑天头没了还能活？他简直就是死头不死尾的蛇。

十个太阳齐上天空，烤焦了大地。后羿射下九个太阳，解救了天下百姓。可是，嫦娥却私自偷吃了后羿向西王母求取的神药，她飞升上天，住进了广寒宫，撇下后羿一人在地下孤独终老。取得了伟大功绩的英雄，不是应该坐拥富贵和美人吗？为何后羿如此悲惨？

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争夺帝位失败，一气之下，用头撞断了撑天柱不周山，导致天塌了一个洞，害得女娲马不停蹄地去补天。神仙也这么任性？一发脾气就天崩地裂！

读这些神话，我觉得是在体验远古神仙们的悲剧命运，没有丝毫愉悦。在我的大脑里，神仙一直都是法力无边、惩恶扬善、长生不老的人物。可是，神仙也会遭遇不幸，也会死亡，我无法理解。

在这些神话中，我最惋惜、也最无法理解的就是《精卫填海》。年幼活泼的女娃跑去海边玩耍，在东海里游泳，不幸淹死。她心怀不平，变成精卫鸟，誓要填平大海。

女娃——炎帝的女儿，她不会飞吗？她不会法术吗？旱鸭子如孙悟空，也会念个“避水诀”，难道女娃不会？

女娃的死，一直困扰着我。

02

那是我在智行小学的头一年。在那里，所有人身心疲惫，但每天必须强打精神工作或学习。所有人每天早上6点多起床，晚上22点多才睡觉，甚至更晚。

工作繁忙，精神紧张，也不能阻止我幻想。精神稍有松动，幻想就会抬头。有时候，灵感像烈日下的干草，一点就着。

有一天，学校请了镇上派出所的警察来做消防安全讲座。全校师生早早地站在操场里等待，两个警察坐着警车姗姗来迟。当他们坐上主席台，学生们拿出笔记本，作好了记笔记的准备，因为听完讲座后，他们必定又要写心得体会。两个警察结结巴巴、没头没脑地讲着一些“防火防电防雷”的安全知识，显然他们之前没有做足功课。

仿佛是老天为了配合讲座主题“消防”一样，阴郁的天空下起了点点细雨。雨不大，全校师生都坚持冒雨听讲。

参加工作后，我养成了一个习惯：凡事记笔记。好记性真的不如烂笔头，尤其是事情挤成一堆的时候。开会，我记笔记；听课学习，我记笔记。你说什么，我就记什么——该记的我记下来，不该记的我也记下来。

学生们在做笔记，我也在做笔记。也许是太匆忙，那天我拿了一支红笔。雨点落在笔记本上，我最初没在意。几秒钟后，那些被雨点击中的红字慢慢变淡，消失不见了，只在原处留下一个个淡淡的红印。

我好惊讶：原来红墨水这么容易褪色呀！

见识了雨点的威力，我索性任由雨点打在笔记本上。红字接连不断地淡去，开出一朵朵红色水印一样的小花。我被这景象迷住了。

这时，上面的警察讲道：“厨房灶孔里掉了柴火，引起火灾，你可以用水去泼。但是，如果是因为漏电、电线短路引起的火灾，你千万不能用水去泼……”

我像被火灼烧了一样，脑子一下清醒了。

那一刻，女娃从茫茫大海游进了我的脑海里。她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孩，还没有变成愤怒的精卫鸟。

我恍然大悟：原来，女娃必死无疑！

五行相克图

我一直困惑的问题是：女娃是炎帝的女儿，炎帝是神仙，神仙的女儿也是神仙，神仙怎么会溺水呢？这太不合常理了！

这不合常理的问题，在我脑海中，此刻却变得非常合理。

炎帝是什么神仙？炎，火光上也，从重火——炎帝是火神。火神的女儿，自身的五行属性也是火。

水克火！拥有火属性的女娃去东海里游泳，岂有不死之理？

不久，我也明白了：混沌开了七窍，必死！

混沌，本来代表的就是浑然一体，不可分剖，模糊，不分明的一种状态。当他有了七窍，看清了宇宙，听明了声音，闻到了味道，品尝了美食，它还是混沌吗？不，他成了清晰、清楚、明白、大彻大悟……心明眼亮的混沌，不是混沌！

混沌开了七窍，他就不再是混沌。倏和忽好心帮混沌凿出了七窍，却终结了混沌的神性。此时，混沌不再混沌，混沌已死，混沌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