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闪闪,我们穿过高速,朝着机场奔去,安检,过海关,登机。起飞,那是三小时后的事。
我在黑夜中穿行,闭上眼睛,美美睡上一觉,醒来,还是晚上,怎么办?继续睡,管他睡不睡得着,然后人在恍恍惚惚中,似梦非梦。A380在太平洋上翱翔,13小时后,终于平稳着陆,洛杉矶的晩上七点,夜意蒙蒙。
接机口,白发苍苍的父母正朝着我挥手,我飞快扑过去,喊了一声:“爸,妈!”随即眼泪漱漱而下,母亲哽着喉咙,拍着我的背不停地说:“过来了就好,过来了就好。”
母亲已给我收拾好一间房子,困意再次袭来,倒床而卧。迷迷糊糊,人好像在洛杉矶,又似乎在国内,我努力地想起来,可是又无法挪动身体,我从一个梦境游荡到另一个梦境。当我彻底从床上爬起来,周围已是一片静寂,时钟已转向了晚上十二点。
父母早已熟睡,洛杉矶的夜出奇安静,别墅区房子统一,整齐规划,没有喧闹,没有五光十色,一轮圆月挂在天空,几只夜鸟偶尔鸣上一声,那是谁也听不懂的梦话。
此时正是国内的白天,我打开微信,给欧阳发了一条信息:“我已经到了,请放心!”那边迅速回复:“好,保重!”
欧阳是我的前夫。
那是二十年前,我做着进口外贸,父母与两个姐姐已移民去了美国,想让我去,但我更喜欢这里鲜辣热闹的生活。我二十五岁,性格开朗,大气沉稳,老客户都成了我的朋友,一直认我,生意做得很红火。
别人的二十五岁,还在懵懵懂懂,我早就在商海中畅游,财富在迅速积累。只是感情却是一片空白,我的爱情鸟几时才能来到?
那天,闺蜜小月打来电话:“青青,今天我过生日,晚上去三点有约,一起狂欢!”
“三点有约”是个酒吧,靠近江边,环境好,江风徐徐,霓虹闪烁,年轻人多,我去过两次。酒后的人似乎特别兴奋,常常喝到一半,就会跟着舞台上的姑娘狂舞,迷醉的脸,在明暗交替的灯光下,有着特别的诱惑力,暧昧冉冉升起。
我喝酒,不喜欢醉,醉过两次,第二天头痛欲裂,口干舌燥,感觉一点也不好。我喜欢微醺,喜欢那种似飘非飘,似醒半醒的感觉,能让我腾云驾雾般。做生意必须脚踏实地,但生活中可以偶尔放纵一会自己。
那晚,小月大约高兴,喝了一杯又一杯,劝都劝不住,挥着手,指着一个侍者,口齿不清地嚷着:“叫,叫你们老板过来,我今天还要喝,喝一杯,一杯!”侍者正在犹豫,小月身子一歪,倒在沙发上,口中还在喃喃道:“叫叫,你老板——来!”侍者望着我,我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我扶着小月,正要准备离开。“请等等!”后面传来一个声音,温暖,很好听,我回头,一个干干净净的男人站在后面,微笑着。“刚才听说小月找我,辛苦你了!我是这里的老板,叫我欧阳好了。”他递来名片,酒吧老板,难道不是要取个英文名吗?什么阿Ken,Peter之类,还叫欧阳,真老土。我笑笑接过名片:“小月喝多了,她是我的闺蜜,应该的!”扭头走了,感觉后面有一串火辣辣的光。
再来“三点有约”是那天我签成了一笔大单,心情倍爽,直赴酒吧,点了一瓶蓝带马爹利。我摇动着洋酒杯,透亮的液体在玻璃杯摇荡,如同我的眼波,如同我的心房。
欧阳穿件很质感的白T恤,坐在我旁边,热情似火。我俩聊得火热,聊到各自的成长经历,竟然出奇相似,他的父母家人也都在国外,他也是留恋这座城市生活,他喜欢夜生活,所以开了酒吧,只是连个英文名也不愿取。
一瓶蓝带被我俩喝完了,我真的腾云驾雾起来。隐约间,我听到欧阳的耳语:“我喜欢你!”我的脸上一阵潮红,好在酒意掩盖了,实在话,我对他也有好感。
因为外贸,我成了空中飞人,每次出差,欧阳总是要求他来接送。
那天,我去欧洲谈成了一笔生意,过程曲折,飞机上我紧闭双目,身心疲惫。出站口,捧花的欧阳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扑向了他的怀抱,他搂着我,送我回家,水到渠成,留了宿。我在他的指引下,一次次进入了巅峰状态,我迷恋上了他,也迷恋上了他的身体。
欢愉时刻,他把种子播进了我的身体里,一个小生命在萌芽成长。我们领了结婚证,没摆酒,亲朋好友都没请,我们并不在乎这些形式以外的东西。我爱他,爱到骨子里,沉迷在他的温存之中。
开酒吧多辛苦,不如开公司,我投资。他的车太旧,换辆新的,我掏钱,我要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
我们的孩子出生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如果可以,我愿意在家相夫教子。
只是偶尔我问他公司运营情况,他总说正常不错,可我明显感觉他眼神里的躲闪。直觉告诉我,有问题。
如电视剧里般狗血,我一个人来到公司,前台的女孩表情紧张,欲言又止。我推开办公室的门,两个人正搂抱着,忘情地亲吻在一起,是欧阳和小月。我血气上涌,几乎晕倒,小月胡乱抓着包,慌慌张张冲出了办公室,欧阳一言不发,听候发落。
我抓起桌上的茶杯,朝欧阳砸去,正中他额头,皮破了,一道血顺流下来,茶杯落在地上,粉碎,如同我的心,也是粉碎。我哆嗦着拿起报表看,尽是亏损。我的天哪!这都是什么事?
欧阳低垂着头,我一点点平复着心情,如一场梦一般,我的心撕裂般疼痛,突然眼前一黑,软软倒下,隐约听见欧阳在不断喊“青青,青青”。
待我醒来,人已躺在床上,欧阳守在身边,一脸愧疚,隔壁房传来儿子的哭声,那么真切。我缓过神来,欧阳一下子跪在地上:“青青,原谅我,原谅我一次!”我不言语,泪水从眼角滑落。欧阳站起来,握着我的手,我使劲抽,他捏得紧紧的,抽不出,再听到儿子的哭声,我不由抽泣起来。
那一夜,欧阳极尽温存,我的身体迷失了,快乐和痛苦并存,似在冲入高峰,又似跌入谷底。只有床不断在摇晃,被子,枕头掉落一地,床单皱成一团。
问题总要解决,与小月了断,公司重振旗鼓。“既往不咎,下不为例!”我对欧阳说,痛苦由时间来一点点消化吧,我实在太爱他了。
夜深人静,那一幕总如影子一般,挥之不去。我决定去泰国散心,拒绝欧阳来送我。国泰航空的空姐穿着紫色制服,用英语问我喝什么,我苦笑着摆摆手。我要去问问佛,我该怎么办?
十年后,我们离婚了。
我在他的衣服上,时不时看见了各种颜色的长头发,他说喜欢我短发,我一直剪成短发。每次我生气,他总知道哄我,总会在床上尽其所能满足我,我一次又一次迷失,继而原谅,又原谅。
周围朋友非常不理解,我有足够自立的经济能力,而背叛成了一种习惯,婚姻哪来的信任?何以为继?我却不舍得放弃,一直迷恋他,他的身体,他的一切,我低到了尘埃。他太了解我,他太懂我,我就不知不觉中被拿捏住了。
终于,我疲惫不堪。伤害到最后,麻木,那是怎样的日子,该了结了,我不想再煎熬,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
父母心疼我,不断打电话,要我办移民手续,离开伤心地。我依然拒绝,我的事业在国内,不想出国。
我要把事业做到更大,我看准市场,把资金投到了外省,完成这次投资以后,我就可以退休了,过上风淡云轻的日子。
我忘不了那个深夜,急促的电话,把我惊醒。我的所有财产,多年积蓄,毁于一旦,全部被人卷走了,了无痕迹,还留下一堆的债务。我如五雷轰顶,报案,得知那个骗子已出境,我望着天上来来往往的飞机,欲哭无泪。
欧阳第一时间来到了我身边,帮我处理。我的房子车子均抵押给银行,他的公司因经营不善,也倒闭了,我们俩捡拾着屋里的用品。一个盒子,里面尽是之前的机票,我习惯每次回来就顺手把机票扔进去,厚厚的一沓,我一张张撕毁,丢进垃圾桶。我俩搬到租下的一间小房子。
两个身无分文,负债累累的人,又重新生活在一起。我们各自去找工作,谈何容易,年龄大,无技术,都是硬伤。我们想办法开了一个快餐小店,起早摸黑,也赚不了几个钱,深夜里,我只有偷偷哭泣。
东山不可能再起,父母又打来电话,催我办移民,那里,凭借家人帮助,我还有生存下去的条件。我思索着我的前半生,从富裕到落魄,从结婚到离婚,从一切都有的一无所有,和欧阳的反复纠缠,我到底是为什么。困难时期的相伴,我感谢他,可是人生如梦,大起大落,难道还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吗?我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了。
“我是要走的,你呢?如果想一起走,我们就复婚。”我望着年近五十的欧阳,当年的意气早已不复存在,只有白发丛生,满脸沧桑。
“我不走,你去吧!儿子在国内再读两年书,我照顾他。”欧阳凝视着我,眼神里有落寞,我假装没看见。
因为父母移民多年,我的手续办得很顺利。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心越来越失落。
欧阳送我到机场,这条路似乎那么长,又似乎那么短。
机场入口,不少人在挥手,回头,送者离者均恋恋不舍。我突然回想起从前,欧阳一次次的接送,一晃二十年,如梦一般,此时一别,我把我的前半生彻底割断了。
我从欧阳的手中接过行李,又放下,扑在他怀里,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裳,他紧紧搂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擦拭着我脸上的眼泪,一句话也没说。
机场播音在提示着飞机即将起飞,我挣脱他的怀抱,推着行李车,向国际登机口快步走去,头也不回。
时差党征文|机场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