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五千块钱,我们准备去交房租,推开门进去时,发现房东已经死了。
他说不要待在这里了,于是我们揣着五千块钱,准备离开。离开前,她看了一眼房东灰暗的头发,卷起自己的衣服把门把手擦干净。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前手拉后手,静默地往出走,门顶角落,一个小型的摄像头跟随着他们转动的身体,调整着角度,幽暗的光在角落里微微地闪动。她的后脑勺停顿了,迟疑地往后扫了一眼:
“怎么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她挠了一下后脑头发。
走在前面的他,停下来,转过头捏了一下她的脸,好笑地说:
“你看看,这里哪里还有人?”
走出来,是艳阳天,他们都没有缓过来,眯起眼睛互看着对方。
“我们回去吧?”
他们同时讲出来,只得继续眯着眼睛笑望对方。
家中,至少他们叫做家。出租屋里,光线昏暗却清亮。她把趴在头顶的灯遮了起来,用的是一块布,布上画着驱逐魔鬼的符号,黑底红印。
他们相拥着在床上,都不想说话,她动了动身体:
“怎么了?”他问。
“明天,不想上班。”她回答。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两年前,他们一起离开原来的地方,来到这里,做着他们口中说的,想做的事情。
他们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把电灯包起来,用她画的驱逐魔鬼的符印。然后是海报,一张又一张。他最喜欢的Iggy Pop和Lou Reed,她喜欢的The Doors、Nirvana、Red Hot Chili Peppers。他总是能想出办法把海报贴得比她多,然后她嘲笑他:
“你对于我来说不是太老了吗?”
他不懂这个桥段,因为他不看SNOOPY,所以她每次都很开心,能用这句话一招制胜。昏暗却清亮的光线,一张又一张躺在墙上的海报,此刻正环绕着他们。
他们布置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却发现外面的世界根本不受布置。
于是,不上班的时候,他们就躺在家里,按照海报排放的顺序,公平地放歌听。听到兴起才吃饭喝酒。
然而此刻,他们没有放歌,他们互相抱着,却在想不一样的事情。
他在想,我该怎么跟她说我辞职的事情。她正酝酿着怎么跟他说,她已经半个月未上班的事实。
从月初开始,他们都没去上班了。他是已经辞职,她是不想上班到翘班,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
但,他们每天都在门口吻别,互说着好好上班的话。转头时,都下意识松了一口悬着的气。他们朝着上班的方向走了一个街口,待到各自的背影消失在对方视界里,才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又往同一个方向走。
他们是如此相似,又是如此不同。她在三楼的艺术馆,他却永远待在一楼西方小说馆。她会在太阳下山前回家,而他回家的时候,月亮已升上树梢。尽管在同一栋楼,半个月了,从未碰过面。
两个人想着事情,一动不动,慢慢都睡着了。
醒来时凌晨四点:
“饿死了啊!”她用力推了推他。
两个人嘟嘟囔囔起了床,翻过家里的存粮后,决定做一顿晚早饭,吃简易火锅。东西都很容易弄,一下就熟了。待到她端着东西出来时,发现他已经放好电影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今天看什么?”她放下手中的蓝色锅,问。
“贾梅巴拉盖洛的《黑暗》”,他喜滋滋地去揿下播放键。
片头一放出来就知道是什么片了。
他们对面坐着,吃着火锅,不知不觉天亮了。
照例,他先走,他吻了她,说着:
“亲爱的,祝你上班顺利。”然后摸摸她的头发。
于是,她会回他:
“谢谢亲爱的,你也是啊。我们晚上见。”
然后,挥手告别,他往左边,她往右边。两人挎着公文包朝相反的方向迈着稳健的步伐,直到过了那个巷口。他慢了下来,拉拉跨跨;她换下脚上的低跟,穿上帆布鞋。
依然,她在三楼,他在一楼。
今天看着跟过去的半个月没什么不同,看着也是她会先回到家,他踩着月亮升起的高度回家。然而,他今天手中拿到了一本意外,他看着一本散文,里面提到了竹久梦二。他突然就,非常想去找竹久梦二的画来看,让脑中的文字和画作吻合上。
于是,一楼、二楼、三楼,他到了三楼。他要穿过欧美区过到亚洲区,在他走过第三个过道时,她从对面走过来,他们面对面了。
一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紧跟着,他们笑了,从开始尴尬的笑到释然的笑,这恐怕只有竹久梦二细腻的笔触以及流动却又凝滞的意蕴才能表达。
他说,我辞职了。她说,我半个月没去公司上班了,没人想问为什么。
“我们走吧。”他说。
他们出了书城,站在大街上,依旧是艳阳天。他眯着眼睛说:
“我们回去吧?”
她说,我们回去听歌喝酒吧,就像我们刚来那时候。说完她顽皮般拿出一个信封,那是他们准备交给房东的房租,然而房东已经死了。
她朝他晃了晃信封,没有眯着眼睛。他也没有眯着眼睛,他笑得很开。他们肩并肩在街上走得很快。
酒、碟片、吃的,都齐全了。他们倒下一杯酒,一仰头喝了,背景在放着Lust for life。光着脚,喝着酒,听着Iggy Pop,跳了起来。就像他们刚来时那样,刚刚甩掉东西的轻松,哪里会有什么事情来烦扰他们的轻松。此刻也是,他们闭着眼睛,哪里会有什么事情来烦扰他们。
音乐似乎从深处放出来,从酒的深处,从他们脑袋的深处,从他们手指脚趾每一点一滴。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敲门的声音与音乐的声音融合得很好,以至于一段时间后他们才反应过来。
他们去开门。
对方兜头兜脸走上前,是两个警察,黑暗处又走出来一个。
“十楼的房女士死了,我们从她的监控看到你们两人的出入,请你们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他们跟着出去了,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过来刚刚被打断的是什么。外面还是艳阳天,隔着警车照射进来,照射进他们眯着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