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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怨村（11） 樟柳神现
午夜的广州街头，几星灯光鳞次栉比，一街两行寂寂无声。
忽然，一辆豪华灵车没头没脑地闯进路灯下，略往左一偏，随即又猛打方向往右疾驰而去。
后车厢里的乘客就倒霉了，那里面关着仨活人和一个死人。
鹿鹿刚爬起来就又被车子晃倒，文子四仰八叉被黑幔倒下来裹得挣脱不得，李鹤一跤滚到了里头水晶棺旁边。
刚喘口气，车子又一个加速。他下意识伸手想抓东西，只听咣当一声，棺身翻倒，已经僵直的尸体摔出来砸了他一个满眼花。
“去他娘的!哪个王八羔子在开车啊？！这里还有死人呢！缺不缺德啊？！”李鹤杀猪似的开骂。
文子稳住鹿鹿，大声对李鹤吼：“这架势不像是灵车公司的人，是要抢尸吗？”
“抢区良的尸体没用啊！我已经看过了，他现在就是堆死肉，什么用处都没有啊。”
正没开交，司机突然猛踩刹车。
“吱~~~”轮胎抓地的声音扎人鼓膜，三人向前猛栽几步，赶快捂紧耳朵骂娘。
灵车停了，一片寂静。
“开门！把爷们带这么远想干啥？出来说个明白！”文子猛捶后门，没动静。鹿鹿抄起香炉就砸，轰隆隆的回声震得仨人眼发直。
这回有反应了，车厢后门嗡了一声，慢慢往下翻。三人都住了嘴，凝神盯着渐次下落的车门。
鹿鹿看着看着，脑子里又开始抽风：“有点拽哦，好莱坞大片里飞机落地舱门打开，英雄就是这么出场的吧？”
可对方并不是英雄。
车门完全落下，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是你！”
不休老头最近挺闲，仨徒弟里最小的一个也学成出山了。送走了三个讨债似的徒弟，他每天在茶馆里喝茶搓麻摆龙门阵，日子甭提多滋润了。
重庆没有集中供暖，冬天阴冷潮湿。遇到阳光好的时候，外头比屋里还暖和。今儿的天气就不错，不休老头这会儿正戴个墨镜歪在茶馆阳台上晒太阳。
连日细雨，不远处的嘉陵江水又涨了两分，向着东边滔滔而去。江边茶馆陆续坐满，吆五喝六吹牛碰牌热闹得紧。
老客们看见不休这惬意的样儿，都笑骂他：“老朱，你又跑起偷懒！医馆子又关门了嗦？当心你外孙女回来捶你哦！”
朱不休嘻嘻笑道：“怕啥子嘛，她这次没那么快回来~~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嚒。”
老头看上去约莫60岁光景，真实年龄谁也不清楚。光秃秃的脑袋一根毛也无，脸上皱纹堆叠，沟沟壑壑里都是玩世不恭。两撇八字长寿须耷拉在嘴唇两边，活像西游记里的龟丞相。
老不休喝口茶，惬意地长出一口气：可算是解放了！终于把最小的也打发出去了。自己这仨徒弟就没一个省心的。
大徒弟吴超根骨极佳，脑子又好。从小跟着自己修行，18岁上法门皆通。谁知20岁突然想画画，巴巴的拐回去复习一年参加了高考，结果如愿进了美院。
现在重庆市佛教协会挂了个副会长，天天四处跑着临摹名寺古刹的壁画。遇到鬼物就出手干一票，平时就是画画旅游。
二徒弟李鹤，娘胎里带来一双天眼。本以为是根好苗，谁知道笨得出奇——几年下来连个符都不会画！不休气得要吐血，只好把周易六爻风水佛咒杂学教了他。
三徒弟柴娜，名字跟CHINA谐音，一直被俩师兄叫兔子。
不休对外说这是自个外孙女。这女娃跟着他时间最长，佛理上一窍不通，修道却是一点就透。跟着自个走南闯北到今年已经21岁了。
兔子脾气烈又有洁癖，三五不时就吼他偷懒不讲卫生。这几天有个作祟的活计，不休以“你也自己历练历练”为由把她给派了过去。
“浮生偷得半日闲哪......”不休合上眼打算小憩一会儿。可不知怎得老觉得莫名心惊。
他捻了捻两根须子，端起茶杯慢慢喝干。然后左手持杯顺时针晃了三次，再把茶杯倒扣在托盘上。
茶水流干，他把茶杯端正。看了看杯壁上的茶叶形状：“有点麻烦......”
同一天，信阳古村里，张婶端着一锅炸货去给侄女送。
儿子在外定居，家里长天日头的没人，炸这么多肉也吃不下。她沿着河沿往祠堂方向去，张莉住的老宅就在祠堂隔壁。
没人应门。张婶从口袋里摸出把钥匙开了门。她小心地迈过高高的黑门槛，转过影壁墙，院子里空无一人。
这是一套两进小四合院，原是张家老宅，后来给了阿秀小两口过日子。不成想没几年阿秀死于难产，屈良远走它乡，就剩下张莉一个人守在前院，后面的院落没再用过。
小莉不在家，张婶把炸货放到厨房，往后院走去。
寒风萧瑟，后院破败不堪。天井里青砖缝隙长满荒草，屋檐的滴水瓦当残了一半。张婶瞅着这荒凉的院子，半响无言。
张家上一辈是两兄弟，张婶嫁给了老二，阿秀她爹是老大。早先没分家，两对小夫妻侍候着高堂在这里住过一段日子。一眨眼，活着的只剩自己这个外来媳妇了。
左右没事，张婶想打扫下堂屋，就伸手去门口立柱上摸灯绳。屋里阴森森没个亮儿，她在柱子上摸索半日，终于找着了那半截肮脏不堪的短线绳，用力一拉。
“啪嗒”屋里一片雪亮，里面的东西立时现了形。
有两口棺材，静静地架在屋子中央的四张条凳上。
张婶倒抽一口气：“小......小莉！！”
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形，可巧有一树麻雀叽喳着抱团飞过，她的声音被挟裹着，很快就在蔼蔼暮色中消散了。
广州天河区殡仪馆，屈良的追悼会已经结束。来宾们都散了，就剩下小陈陪着屈太太母女在等火化场外等骨灰。
嗯，还有在50米外花园里正纠缠不清的一票人。
文子和鹿鹿拼命拽住一个歪脖跛脚的畸形身影，文子苦求道：“莉姐莉姐，你别冲动别冲动。这是广州，不是咱村里，你要上去抢骨灰人家转眼就报警了。”
鹿鹿暂时是个哑巴，干张嘴说不出话，急得直挠头。
张莉梗着歪脖子，气恼得打颤：“昨天我要把车开走，你们说尸体不好带，火化完了再说。现在又不让我去找那个贱人要骨灰，我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入土啊！”一边说一边双手乱舞，没章没法的要挣脱。
李鹤靠在后面打瞌睡，他最不愿意来殡仪馆。阴阳眼在这种地方简直是受罪：遍地都能看见阴魂。也不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非正常死亡的人。
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里借蔡必昌的话说：人之余气为鬼。
“余气”就是佛家讲的执念。寿终正寝的人不生此念。而横死，夭折或病死的人则多有不甘，那怨念执着就以人形在世间徘徊。
比如现在，那边满身血污，脑袋烂成碎西瓜模样的，就是车祸碾死的；旁边一个面色惨白手脚齐全的男子是过劳猝死的；还有其他或远或近，都是心有余念却死于非命的。
文子他们还在拉扯，亡魂们却都慢慢聚拢过来了。
李鹤呻吟一声捂上眼睛——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一群形态各异的阴魂围观仨活人打架，其中一个像鬼，另一个的肩膀上还驮着个鬼。娘的，好想自戳双目......
张莉是怎么知道他们行踪的，李鹤问不出来。昨天晚上张莉本打算抢了屈良的尸体一路开回河南，无奈驾驶技术有限，hold不住这大车，不得已把他们仨放出来帮忙。
文子他们做好做歹劝住了这位偏执的大姐，把灵车连尸体又送了回去。说好等骨灰出来再跟屈太太谈谈，看能不能编个瞎话哄出骨灰带回去落叶归根。
哪知道张莉一看见那对母女就恼怒不已，大骂屈良无情无义不是东西。仨人只得拉着她在殡仪馆院子里等。现在这姐姐等得火起，直接就要冲过去夺。
不管了，活人太麻烦，我还是考虑死人吧。李鹤扭过头去，全没注意到身边的阴魂越来越多。
这些银魂高高低低层层站位，悄没声息地把他们几个围在了圆圈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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