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篾匠庆山阿公

在以前,江村的手艺人是最吃香的,木匠,泥瓦匠,篾匠,裁缝,豆娘等等。

江村地处南方丘陵,周边的山成片成片生长着青竹,老一辈的江村人,或多或少都会一两手篾活,要说其中的佼佼者,还当属老篾匠庆山阿公。

江村人对一个人技艺的最高肯定,那就是以技艺称呼他,陈篾匠这个称呼在相当长的时期内,是专指庆山阿公的。

篾匠以竹为媒介,只要一把篾刀在手,就可以把竹制成各种各样的用品,好的篾制品,可以用上十来年,就地取材,经久耐用。

年轻的庆山使得一手好蔑刀,劈篾技艺更是精妙绝伦,青竹对剖再对剖,舍掉竹心和竹皮,然后成青黄篾片,之后再根据需要劈成不同的篾。凡庆山经手的,篾片薄而均匀有韧性,篾丝粗细相当,篾条滑润匀称,那时候,江村人都喜欢找他定做篾制品。

江村几乎家家必备的晒搭子,是工艺比较简单的篾活,只需要两根细衫木条和篾片,细衫木条平行为撑子,篾片编在中间绕完衫木条长度就成了一件。晒搭子用处极广,干菜、萝卜、红薯干、南瓜条等,一般要入口且要保持干净的都会用晒搭子,个头大的直接放上,细致的东西则需要在搭子上铺层布。晒搭子使用起来非常方便,太阳好时,用三角桩搭两根粗木,晒搭子平行摆上去,排在一起简直成了个空中的小型晒场;若下雨了,直接把晒搭子撑回杂物棚里摆好就行了,由阳光直晒变成阴干,也不用担心发霉的问题。不用时就一块一块把晒搭子立着靠墙放,并不占多大空间。

庆山篾活最忙的时候是农忙前,那时候很多人定做箩,这是一种装载工具,江村种水稻,收获的季节,稻谷打好了需要从田里弄到晒谷场再收回谷仓,用的便是箩,一根竹扁担两头挑着满载稻子的箩,沉甸甸都是丰收的喜悦。箩的工艺稍微麻烦些,需要篾条起脚,篾片造形,再是用篾丝细细编制,最后用篾片收尾,四周安上耳用来上箩绳。一对箩,装着谷物穿越无数田野,也会被滚来滚去,扔来扔去,使用寿命却很长,可能箩绳挑断三四回,箩还坚固耐用着呢。

还有一种小号的箩,更精巧漂亮,上面还放一对儿箩盖,是专用来走亲用的,那时候可不像现在,有各种精致奢华的包装,开个车三两下就到了,那时候多是挑着礼物走路或乘班车,送礼也大多是鸡蛋家禽和自制农产品一类的;若有小孩又不胜脚力,一头挑礼物一头挑个孩子那是常见的。其实像篾制品,小件的反而比大件的难做,庆山做的小箩在江村那是独一家,挑着走亲访友都很有体面。

然后还有簸箕、筛子,篾箱、篾笼等等,一年到头庆山几乎都没得闲,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那把篾刀,陪着他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年轻的庆山成了人人口称的陈篾匠,再慢慢变成了老篾匠庆山阿公。

庆山做篾活,把青竹剖成条,去皮和心,然后常喜欢搬一把矮凳坐下,膝上铺上厚厚的旧布垫着,拿上自家老伙计开始做细致活,拉篾的时候竹片刮过刀锋的声音刺啦刺啦的,不一会儿,脚边就是一层细竹丝绒,集起来用作火引。劈篾丝就是考验对手劲儿的把握,篾丝要粗细均匀不劈刺,所以每在竹节处都需要巧劲儿迅速拉过。做篾活的庆山阿公,他的手就像有了灵性,翻腾飞舞,仿若在完成着一件件神圣独特的使命。

老祖宗的智慧,是巧妙让万物生灵为己所用且不损生灵的灵性机缘,篾匠,将竹子的生命用别样的方式延续了,从直立挺拔的竹,经篾匠巧手,变成篾片,篾丝,再成箩,成筐,成簸等,用以晾晒、装载、盛放吃食谷物,成了与江村人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趁手用具,从山林露野进入到寻常家庭,竟也毫无违和感。

然而,随旧时代一起远去的,除了旧时的生活,还有旧时的习俗用具,随着塑料制品等花样越来越多,篾制品逐渐被取代了,老去的篾匠似乎已经没有了用武之地,老篾匠有一种深沉的失落,他从十来岁手握篾刀开始,从来没想到过会有一天,竟要放下这门手艺,老伙计篾刀也将束之高阁不得其用。庆山阿公这一辈子都在和竹和篾打交道,他的家里,还处处用着篾制品,簸箩、筛子、凉席、蒸笼、提篮等等,虽都是用旧了的,但却能窥其精细。现今,再没人找他定制篾制品了,他的手也不复当年灵活,陪伴着他见证过年岁风霜的,除了满屋老旧的篾制用具,也就那把篾刀了。

很偶尔地,庆山阿公会拿出老伙计,仍旧搬一把板凳坐在门前,细细慢慢劈篾拉篾,似怀念,似回味,老篾匠佝偻的身影,和着刺啦刺啦的声,竟有着一种别样的满足与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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