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七十年代的农村娃,小时候除了村前村后玩玩泥巴,庄稼地里捉捉迷藏,放放牛,骂骂架,确实没什么好玩的。
所幸我们村前有一条大河唤作举水,那可真成了我小时候的摇篮。那时,农村土地面积多,没有机械,除草,耕种,收割全部是手工,大人们总是一刻不闲地忙活在田间地头。
没有人管我们,我们也不需人管。我们没听说过人贩子,没喝过毒奶粉,没有吃过什么塑料制成的食物,那时也没有什么一次性的产品。
人们的友谊也没有一次性的,人们淳朴得难分你我。我们的天地无限宽广,自由得像山野的蚂蚱,无拘无束。
我几岁就学会了游泳,其实这种玩意,只要你多在水里泡,多爬几下,根本不需要如今的什么,“你必须这样几步,就能水上漂”的指导。我在举水泡成了游泳高手,仰泳,蝶泳,蛙泳,水底爬,随心所欲,自由切换。
那时的举水,河水清亮,水草摇曳,白沙堆积,鱼翔浅底。一有空,我就呆在河里,除了嬉戏,就是抓鱼,这是我童年最擅长也最喜欢的事。
那时生态环境好,河里没有被污染,鱼类繁多,一群群,一簇簇,或急或缓,随处可见。只要我肯出手,家里的餐桌上必会出现一大钵美味,干煎河鱼。
除了冬天,春夏秋三季,举水河里便经常有一个少年,穿着短裤,光着上身,或者套一件汗衫,拿着一根竹竿,从上游到下游,从下游到上游,像一条青龙,奔来窜去,踩踏起一团团浪花,阳光下的我如同月光下的闰土,身形矫健。
举水河里很多鱼,我那时最喜欢抓的就是这几种鱼,它们也最好抓。
首先是红翅,它的学名我不知道叫什么。这是一种很漂亮的鱼,它的鳍是鲜艳的红色,在水里游动时,它的鳍随着水流摇摆,非常显眼。在河里,我最喜欢抓它了,很好辨认,目标不会跟丢。
这种鱼一般都在动态的河流里,喜欢在微急的水流处嬉戏,像一只蜻蜓,时而静止,时而进退。
它只要出现在我的眼里,一般就会很快出现在我家餐桌上。我拿一根竹竿捅它一下,当然这样一般都不会置它于死地,因为水有浮力,我与它保持有一定的距离,眼里看到的位置与它在水里的位置是有差距的。它受到惊吓就会急急奔窜,它有点笨,不会往岸边有水草的地方钻,也很少急转弯,大多都是跑直线。
只要拦住它,不让它往水深的地方去,它就只能任由我追得到处钻。它好像也没有多大的耐心,跑一会就受不了,想停下来歇息。此时的我,只要把握住时机,让竹竿捅进它周围的沙里,不停的晃动,并慢慢停息,疲惫至极的它,就会乖乖地站进竹竿的阴影里,一动也不动,自以为很安全,任由我捕捉了。
有人说红翅是山上的蜥蜴变的,蜥蜴只要跳进水里,就成了红翅,红翅如果奔到岸上,也会变成蜥蜴。因此每次抓它时,我都让它在水中央跑,不让它往岸边窜,免得辛辛苦苦一场,它一下子变成了蜥蜴,而我是极怕这种生物的。
还有一种鱼,我们叫做马口,言下之意,就是它的嘴巴很大,一张开像马的嘴。这种鱼喜欢在湍急的水流处,跑起来速度很快。我也喜欢抓它,与它在一起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它在水里,我在河里,我们像百米冲刺的选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在,你来我往,拼尽全力较量。浪花在我脚下啪啪地响,风在我耳边呼呼地吹,我的眼睛一眨不眨,瞪得像铜铃,又紧张又刺激。
这种鱼的性子很急,追得它忍无可忍时,它会接连地跃出水面,恨不得一下子上天,银白色的身子,在阳光下很刺眼。最后,它实在没办法摆脱我的纠缠时,会使出它认为很聪明的绝招,一头向我的双脚冲来,不知是否想将我绊倒,在我双脚搅起的尘沙里,努力寻找躲避的地方。跌跌撞撞的它最后总是被我踩在脚下,成为我的猎物。
还有一种鱼,就是比较常见的鲫鱼,它繁殖的特别快,不管是池塘里还是河流里,到处都是它的身影。在河里的鲫鱼也不灵泛,只要让它远离了岸边,在我手里,它就难逃生天。
它比较笨拙,跑得也不是很快,它的背部一般是深黑色,在水里很显眼。只要我一盯上它,用竹杆拦着它脱离岸边,它就像陷于沙漠中的旅行者,无头无脑四处乱撞,毫无章法毫无方向,侥幸地四处晃荡。几个回合下来,它就疲了,累了,最后不管不顾,像鸵鸟一般头钻在沙里,将尾巴高高翘起,两眼一抹黑,暗自得意,以为寻得一个谁也发现不了的地方,那又能怎样呢,乖乖地进我的网兜吧。
再就是那种叫沙钻的鱼,它嘴尖脑大,腰身至尾部逐渐变细,有点像支钻头。它的眼睛很细,闪着精光,炯炯有神,它身上没有脂肪,全是瘦肉,除了主刺外,几乎没有细小的刺。它的肉很鲜美,有咬劲,我们非常喜欢吃。
它总爱钻进沙里,不知是否与《西游记》中的沙僧有关。盛夏之时,我就择一处水流较急,河里的沙稍稍有些粗的地段踩沙钻鱼。其实就是人在那一块儿,不停地轻轻跺脚,慢慢往后退,如果感觉到一截软硬适中,像树枝一般的东西时,就脚步更轻更慢逐渐停下来,双手戳入沙中,将它抓起来。
我一般十拿九稳,很少放空,因为鱼与树枝石块的感觉,对于长年累月深谙此道的我早已能分辨出。有时不小心先惊动了它,它便嗖地一声,从沙中弹出,带起一蓬沙尘,像箭一般向前射去,滋溜一声,又钻入沙中。我眼疾腿快,也如箭一般扑去,只要瞅准了地方,它就成了我的囊中物。
石疯子这种鱼也好抓,有的地方好像叫昂刺鱼,它有短须,灰黑色,浑身光溜溜的,有黏液。它的背上,腹部有硬刺,会蜇人,会发出蜜峰一般嗡嗡的叫声,像咬牙切齿一样。
这种鱼总是藏在石岸里,赤手空拳不好抓,搞不好还会被蜇得叫苦连天。我会用沙子垒起一道坝,将一溜石岸围住,当然,这一块首先要确定有石疯子。
然后就扯一大把叫作马料的植物,这种植物往往长在河沟里,连成一片,随处可见。这种草很辣,若动过这种草再揉眼睛,那我只能说,你吃饱了撑疯了,你就静静地流泪吧,有你受的。
这种草也曾流传一个笑话,说一个河南人在我们这儿来做生意,不小心肚子吃坏了,好事弄完,没带纸,随手扯了一把草揩屁股。结果,屁股一整天都是火辣辣地坐不下去,还肿得老高。这个河南人苦不堪言,逢人就说“湖北的青草辣屁股”,这种草就是马料。当然这只是个笑话,但它说明了这种草很厉害,会将人辣得痛不欲生。
人是聪明的,不知谁就将这种方法用在对付鱼的身上。
我如法炮制,将马料叶捣碎,最好化成汁水,撒在围起的圈圈里,一把不行,再加一把,直到石疯子从石岸里溜出。开始是小的,慢慢地,大的也出来了,慢腾腾地,无精打采,像打了麻醉,快要昏迷,我不知它们是种什么感觉,会不会流泪。我用网兜将它们收起,虽然它也会装模作样地咬牙切齿一番,可那已是垂死挣扎时的无能为力。
这种鱼味鲜肉美,非常细腻,营养价值极高,用它打汤,怎么也喝不够。
举水河里远远不止这些鱼,还有鲶鱼,铜鳅,黑鱼,大马虾,等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鱼。
那时的我整天在河里摸索,也曾摸到过水蛇,冰凉冰凉的,也曾被玻璃割过脚,鲜血在水中漫延一片,也曾呛过水,但留给我更多的是快乐。
那时躺在水中,天高云淡,水是清的,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沙是白的,风是甜的,鱼儿成群结队,无忧无虑,有的还磳到我身边,与我嬉戏一番。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而温暖,举水像我们的母亲,供我们吃喝,供我们游玩,任我们奔跑打闹,随我们哭骂欢笑,没有任何埋怨。
这一切恍若昨天,可是真的已成了昨天。
如今的举水,时而干涸见底,时而浊浪滔天,到处坑坑洼洼,千疮百孔,像生了癞子一般。河里长着厚厚的青苔,河面上漂着红红绿绿的塑料袋,散发着一股恶臭味,鱼秧子都看不到了。
曾经清甜可随时入口的水不见了,曾经的红翅,马口,鲫鱼已难寻踪影,没有人在里面游泳嬉戏,河里再也不见追风的少年。
如今的我,两鬓已生华发,身材臃肿,走半个小时就会喘一喘,一年难得与举水碰一次面。那个灵动矫健,如月光下的闰土已到中年,他吃的鱼再也不是自己的抓的,都是从集市上买的,要么被电死的,要么被毒死的,有的一放好几天。无论怎么煮怎么煎,怎么烩怎么炖,都寻不到当年的滋味了。
一切都已改变。
一切又都没有改变,对儿时的怀念,浓浓烈烈,缠绵不绝,天天在梦里面,从昨天到今天,还有明天,伴着少年走向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