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洪水中抗争的故乡

我是在圩区长大的,老家在木闸乡,那里被长江和秋浦河环绕。年年夏季长江中下游雨量充沛,江水和秋浦河水位猛涨,河道上游的石台县深山密林多,雨量大,常有山洪下来,急速又凶猛,村子常常有“破圩”的威险,加之内涝严重,当地人说我们那里是“十年九涝”,毫不夸张。

      在我的记忆里,全村人每年都有段日子,在防汛事物中忙碌且担忧。地里的西瓜要捡熟的从地里挑回家,怕被洪水冲走又怕被村内涝的积水浸烂。有些体大的瓜,藤丝未黄,留在地里怕毁了,摘回家又没熟,让人心疼又无奈,母亲常常走远了又回头去给这些瓜下垫一些旧年的油菜秸秆,再用周围瓜藤掩藏住。屋子里稍值钱的东西从一楼都弄上二楼,又怕洪水来冲倒了房子,夜里家家都是不关门的,房间里的家具腿脚都用绳子绑在一起,水来了也冲不走。忙完一切,母亲又为我包里塞了两件衣服,让我随父亲去村里抗洪的临时值班室去“避难”,其实心里是觉得若“破圩”了那里或许能保住我的命。所谓的值班室是村里粮站废弃的一间旧瓦房,修在圩埂坡上,地势较高一些。父亲那时是村两委班子成员,夜里要在这屋里同其他村民值班防汛,昏黄的灯火下,男劳力围着一张旧桌,角落里烟头的火光亮一次,烟雾就飘到灯光里。烟头的后面是一张张暗暗的看不清的脸。我躺在角落里一张旧木板床上,偶尔听他们在灯下谈论防汛的种种事宜。有时,他们静一会,雨生猛的泼在屋顶的瓦片上,声音很大,夜晚被拉的寂寥漫长。圩区里的人几乎连夜不敢睡,埂上人家更是隔一个钟头就出门瞧水位到了哪里。值班防汛的人时时勘查各处薄弱地段圩埂险情。常常半夜了,水位涨的过快就急忙忙挨家挨户通知村民上山。有些年纪大了的人常常不愿意走,我的外婆就是这样。她双手背搭在腰上,眼睛里露着些微惶恐,认真听来人说水位及撤离的事,完了又笑说:“我这大老奶奶,都是要死的人了,不管多大水都阔事,就叫大水淌走还好些。”人一走,她又下得台阶望屋前水势,继而长长的叹一口气“嗯”……她想走,她更要看家。一夜忐忑不安苦熬到天亮,水位退下来一些。村里人传着昨夜上游某个圩区“破圩”了,给这里减了危险。爬上圩埂一看,这条被称作“流淌着的诗之河”一改往日的澄碧宁静,浊黄的河水淌的很急,活像一条恶龙,河面上淌过各种杂物,脏衣物、塑料瓶子、枯树丫里还裹着腐烂西瓜甚至卷来连根的整棵大枯树……一切所能想到的垃圾,那都是这条母亲河洗劫圩区的罪证。

汛期结束后,在秋天的水位低落时期,村里合计要对夏季里地势低洼危险的地段进行加高,那时候无任何大型工程设备,全靠村民人挑肩扛,在我老家称为“挑大埂”,这种摊派劳动不管饭,各家自带午饭。有一年秋天,母亲去“挑大埂”,我去给她送午饭。晴空朗照下,漫长蜿蜒的圩埂坡上下遍布劳动的本村村民,五颜六色茶壶、水杯聚在一处一处,外套堆成一堆一堆,满坡上红旗飘飘。挑泥爬坡的爷们,手按着膝盖,埋着头呼着粗气,有时还须咬着牙。坡底处处杂摆些土箕,妇女们扬起泥土堆在土箕里。满坡全是流动的五颜六色的人,一派热火朝天,改造天地的壮观景象。很多年以后,再想起这景象觉得震撼又不免潸然泪下。

        故乡人民在不占优势的沙壤地里辛勤劳作,同恶劣的自然环境艰苦抗争。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想过他们诠释了一种叫做不屈不挠的精神。如今,因为三峡大坝的建成,长江中下游和秋浦河水位再没有从前那样危险,全村集体抗洪的场面再也见不到了,记忆中的画面却总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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