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里感到的灵魂——谈雒忱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的生命意识张成武

灵魂里感到的灵魂

——谈雒忱长篇小说《百年炉火》的生命意识

张成武

读罢雒忱长篇小说《百年炉火》,其后记中的这段话令我沉思良久,掩卷体味,更为之共鸣。

一个有责任感的写作的人,都是在故事之外表达一种意思,所谓: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从故事中出来的思考才是最重要的收获。

《百年炉火》虽然是陈炉古镇三代人甚至四代人的故事,重点叙述和描写了梁、雒、牟“三大家族”的兴衰演变史,聚焦了小镇百年的历史风云变幻,以点带面反映了中国百余年来的历史激荡演变。但从梁靖云及其梁三的老母亲、雒武及其母亲等人的故事中,我感悟到了一个有责任感的作家的灵魂。这,也就是作者所言:“作为一代人,只要做了他们该做的事情,成败本来就难以预料,又何必感叹什么?”尽管小镇的历史经历了历次的浩劫和灾害,但一脉延续的,是那久久不熄的炉火。“有了这一脉炉火,小镇的历史在经历了历次浩劫和灾害之后,都得到了有效的恢复……我的先祖们没有在历史中沉寂和湮灭,而是一路坎坷一路惊心动魄的走到了今天。”那“久久不熄的炉火”,就是希望的阳光,是生命的象征,是未来的寄托。

人的一生,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一场自己对自己的战争。积极打败消极,快乐打败忧郁,坚强打败脆弱,就完全可以一辈子都立于不败之地。梁靖云家世世代代以经营陶瓷为业,而且中间从来没有间断过。梁姓子孙通过自己的努力闯出自己的一条生路,虽然这中间经过无数难以承受的灾难和动乱,但梁家都撑持过来了并让陈炉人敬佩和羡慕。梁家之所以能一路走来,是因为梁家从来没有被灾难打败,更没有自己打败自己。这其中最为典型的面对,就是民团团总冯彦祖拉走了梁家整整七窑共计五百万缗的麻钱,一把火烧了梁三几十年精心修建的共四进院,绵延近百五十丈,可同时开两处戏的庄子。火烧了两天一夜,看着救火的人群忙碌的身影,梁三的老母亲嘬着牙齿已经脱落殆尽的嘴说:“不救了。终究是要重新建的,救出来的东西也用不成了。看有啥值钱的东西给你们抢几件,火就叫他烧去。”梁三的老母亲牙齿尽管已经脱落殆尽,火卷起的热浪尽管撩起了老人已经花白的头发,但老人那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从容淡定的神态,眼睛里谁也读不出痛苦的表情,真可谓泰山压顶不弯腰的真“汉子 ”。这,也是梁氏家族的真性情。经历过的灾难多了,眼前经历的仅仅不过是过去的又一次重演而已。老人坚信,像以往那么多次灾难能够过去一样,眼前的一切也会成为过去。人在就好。房子烧了重建,银钱没了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梁家一脉相承的传统,梁姓子孙的生存信念,和梁三母亲在遭遇这样的大灾难时的态度一样,“灾难不是永远过不去,就像天阴下雨一样。天阴时居家过日子,天晴了出门看生意。天阴是肯定会有的,象人有时会感冒发烧,但天阴和感冒都会过去,天气晴朗和不感冒的日子终究是会来到或者是更多的,不必为眼前的一事一景而感怀。生下来就是往前走,毫不在乎的往前走,没有什么障碍的往前走,走到生命的尽头就是人生”。梁靖云身为梁三的子孙,其家业到他这历经数代人的艰苦打拼,先后建起了陈炉陶瓷经营的八个商号,聚集了陈炉镇上十之八成的财富,人丁兴旺,骡马成群。其中最为重要的因素,就在于他身上流的是梁家传统的遗脉。从梁氏家族的生活历程中,人应该懂得只有自己才能够救自己,人的一生,一帆风顺是不可能的。过去的事,要学会放下;未来的事,应学会尝试;棘手的事,必须冷静坚强地面对。命运由天不由人;人生由我不由命。面对生活的坎坎坷坷风风雨雨,你要想有一面牢不可破的盾牌,就要站立在自我之中。用自己的努力给自己力量,让自己快乐。

生命,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它却承载着太多的情非得已,承载着太多的悲喜离聚。生活在现实中的人,卑微并不可怕,比卑微更可怕的是失去希望。心中有所期待,生活就有希望,期待明天,期待阳光,人就会从卑微和孤独、痛苦、无助中站起来并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这,也正是表舅梁靖云对其外甥牟青云所说的:“要记住,活命是老百姓最大的愿望,三灾两难不要紧,吃不好饭穿不暖衣服不要紧,只要有明天。”这个明天,就是对生活的希望,对阳光的期待。正所谓:“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生活从来不会刻意亏欠谁,它给了你一块阴影,必会在不远的地方撒下阳光。

大饥荒的自然灾难,对渭北陈炉小镇的伤害最客观也最理性的描述是:“陈炉镇原住居民八千户,灾后变成八十户”。逃难路上司空见惯的生离死别,已经麻醉了所有还能呼吸空气的孱弱的人们。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去,活着的人认为这在自己也是迟早的事。

对等待死亡的来临,人们已经麻木到无所谓的境地。雒家在逃荒途中,雒秉顺的父母接连饿死。父亲雒秉顺、母亲桂月和儿子雒武陷入绝境:或者全家人一起等死,或者有一个人换取食物活下另外两口人,一家三口一起逃荒可能意味着全家人的先后死亡。在雒家父子即将被饿死,这个家族就要断代之时,二十四五岁的母亲桂月卖了自己的柔弱之躯,换取了一斗回茬子小玉米挽救了一个家族。身为丈夫的雒秉顺为了保住儿子的命,他没有阻拦妻子桂月卖掉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甘肃客商将已经瘦骨嶙峋的结发妻子架上了骡子驮走了,在生离死别之际,形销骨立的母亲将仅剩玉米芯与黑豆做成的硬疙瘩送进儿子的嘴里,她“手里攥着半块玉米面窝头,回头看看自己的儿子和丈夫,眼里是一片浑浊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塞在儿子雒武和丈夫雒秉顺中的小半块玉米面窝头还含在两人的嘴里,他们父子两人“望着远去的妻子和母亲,目光呆痴像在观看着由陌生人出演的苦情剧一样,感情的波澜在饥饿与灾难面前已经失去了冲击与撕裂的力量”。母亲之所以变卖自己的柔弱之躯,因为活命是一家三人最大的愿望;用自己换取一斗回茬子小玉米,就是生活的希望,也是对明天的期待,心中有所期待,生活就有希望。

很欣赏这样一段话:生命,是一段旅途,生活,便是其中的过程。 慢吞吞的蜗牛之所以能爬上金字塔顶端,是认准了自己的方向,一直在为这个方向专注和坚持。被甘肃客商贩卖到平凉的母亲在当时道路难行狼虫虎豹还是人类生存一大祸害的时候,一路逃荒要饭历经半年时间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鼻孔虽有丝丝气息,水送到嘴边竟然不会吸吮,勉强喂入也没有反应......但当她醒过来之后,“一手攥住儿子雒武的手就再也分不开,任谁解释都没有用。她一手攥着儿子的手,一手不断的抚摸儿子的脸,儿子的脑袋,抚摸儿子的肩背,看不够的看,只是说不出话来”。直到晚上,雒秉顺请来任家湾见多识广的老道人温十二,豁开众人甩开臂膀,照着母亲的脸搧过去,“哇”的一声母亲终于哭出了声。母亲历尽艰辛终于又能回到了自己的家,是她认准了“家”是自己的方向,儿子雒武这个心中的期待,一家人应该在一起的希望,让她专注并朝着这个方向和希望而跋涉。

生活从来不会刻意亏欠谁,它给了你一块阴影,必会在不远的地方撒下阳光。如果说父亲雒秉顺一生做了一件最理亏的事:为了保住儿子的命,他没有阻拦妻子桂月卖掉自己,眼睁睁地看着甘肃客商用骡子驮走了自己的结发妻子。那么,雒秉顺这个孔武有力,为人义气,继承祖业以建窠挖煤供应陶瓷业生产为生计的汉子,在经历了这场生离死别的世事艰辛之后,“一生做的另一件舒心的事是:他早早放下了炭窠上的事,一心一意伺候只身一人从遥远的甘肃凉州逃回来的妻子桂月,像伺候自己未成年的孩子一样坚持了后半生,直到妻子八十六岁离开人世”。

母亲回来之后,不发病时与人交流生活的枝枝节节都很正常,她没有过去的回忆,也没有将来时日的安排,她享受的是有儿子的和平的日子,感受的是当下有吃有喝的平静的生活状态。有丈夫管理家里的事,有儿子的健康成长和安全,在她来说这些已经足够了。她自我牺牲的救赎精神,以变卖自己的柔弱之躯,延续了一个家族的未来,成就了雒氏家族今日的辉煌。正因为如此,母亲临死前被雒秉顺和铁锤用手推车推着,在儿子雒武、媳妇梅瑞卿的搀扶下躺在亲人的怀抱里安详地静静走了。母亲不仅仅深受雒家父子的崇敬爱戴和悉心照顾,也使她成了镇上的道德楷模和精神化身,受到镇上各种人的普遍尊敬和厚爱。七七四十九天,空前绝后的盛大奢华葬礼,正是人们理想状态的寿终正寝!正如万敏杰先生在评价雒忱新作《百年炉火》中所言: “母亲”这个形象的意义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雒家或小镇,作者赋予了她以典型的价值和普遍的意义,这是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在经历危难时的坚韧不屈、自我拯救、自我救赎的精神,是我们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延续至今的内在动力。

有论者言,《百年炉火》虽然写的是关中地区陈炉古镇的历史变迁,“却折射了一个群体,一个民族在苦难中跋涉的心路历程。是中华民族百年来苦难中艰难求索的微观缩影,有坎坷、有曲折、有泪水、有遍地狼烟”。小说以陈炉古镇梁、雒、牟“三大家族”的兴衰演变史,书写了百年中国由乱到治,由弱到强的历史变革。“这是一部厚重的长篇小说,她不仅体现了深刻的思想和非凡的想象力,更倾述了作者的文化认同感和历史责任感,这是一种博大的情愫,更是一种向历史求索,对未来思考的责任”(高正旭.百年炉火 光耀古今——读雒忱《百年炉火》)。解读“这部厚重的长篇小说”,任何文字呈现出来的,都只能是水面下冰山的一角。正如作者所言:“这故事像一缸腌制多年的酱菜,味道深长而厚重。”。腌制多年的味道深长而厚重的这一缸酱菜,需要读者用心地慢慢地来感悟和品尝。

2015.7.1于西安

作者简介:张成武,西安文理学院副教授,陕西省写作学会常务理事、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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