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里的人

      他就那么坐在房间角落的那张椅子上,歪着头摸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在看。黑色短发上落了一层灰尘,使他显得更加沉缓和苍老。许多人觉得他已经死在那张椅子上了,只是尸体久久没有腐烂。他们相信只要用手轻轻一碰,他那丢失了生命和一切为人证明的躯体就会像蒲公英一般破碎飘散,但他们没有那么做。毕竟没有人会去拆散一架栖身于石棺里的骷髅。事实上他没有死,他还像多年前一样能够看见第二天蚂蚁的死状,能平静地接受雨的到来,也能侧身承受突如其来的阴影。但他还是那么坐在那数十年如一日,直到有一天有个行人路过他家门口。那个时候他突然站起身,身上的灰尘随之抖落,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他瞪大了那双已经结了蜘蛛网的眼睛,颤动着已经干裂了的嘴唇,张开嘴向路人冲了过去。那路人看到他这副样子并没有惊慌,只是驻足注视着他,就算他冲到路人面前,路人也没有因为这个面貌如同僵尸的人而感到害怕。夕阳如一个不畏死亡的女人一般无言地沉入地平线,几种不同的嘈杂从远方传来,却怎么也不能进入他们俩所在的这件房子。灯光于他们身体的一侧沉下,勾勒出两个沉重而如火苗一般脆弱的轮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能和路人说话的,这场相遇只是一个古旧的,已经在无数个时间地点一遍又一遍上演过的囮。

      于是他对路人说:“我是不能和你说话的。”

      “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话,但你没有必要事先和他们声明这一点。”

      路人看了看他,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去了。

      他回到了那张快要腐朽了的椅子上坐下,歪着头摸着下巴,直勾勾地望着前面。他幻想着路人今后于徐峰峻岭间穿梭的样子,幻想他于河畔小镇的夜市中提着一串羊肉来到码头;于狂沙大漠唯余的绿洲里舀起一捧清水纵情饮下;于人迹罕至的雾道间踏着爬满青苔的石板高声放歌。他知道路人没有把和自己的邂逅当作命运,甚至没有当作是囮,他也知道路人从今往后不会再驻足。他突然张开嘴说:“我从今往后不会再说话了。”他似乎以为全世界都会听到这句话,但是听到的只有他自己。未来的日子里,他还会说出“我不会再走路了”、“我不会再呼吸了”之类的话。他会一步一步地丢掉所有和自己生命相关的东西,并深以为全世界都在关注他的堕落与消亡。但是当全世界都开始了解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那张椅子前面烂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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