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是一家很小的店面,破旧的牌匾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神女”两字。里面亮着几盏暗粉色的灯,打在吊扇上,在门前落下一地阴影。
在这么一片大的红灯区里,这样的店着实不起眼,若不是我因喝多了酒找个旮旯角落呕吐,还真发现不了这地儿。
门口只有一层薄薄的纱帘垂着,我本想转身离开,这样破败的店,论这里任何一家歌酒喧嚣都比这里好上十倍百倍,但鬼使神差地,我掀开了帘子。
和其他舞女楼比起来,这里的装修却更像个轻酒吧,屋内的灯原是暗黄色的,只是透过红粉的纱帘,在外看来是撩人的骚粉。
一个画着淡妆的女人在柜台后调酒,我走过去,翻了翻酒单。
“先生面生。”女人略带笑意看着我,但仍没停止手上的动作。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有推荐的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故事,每种酒也有每种酒的故事。”
“你还把这种店搞得这么有情调啊,你这酒里,不会有什么药吧?”我略带戏谑。
“我们这里的老客都有自己的爱好,但在这里,他们也能享受到欢愉。”
我尚未理解女人的意思,女人肩上的披肩便滑了下来,我这才注意到女人没有右臂。
“我是断臂的维纳斯。”女人抬起头来,一饮刚调好的酒。
这时吧台另一侧的门被推开,一个高挑的女人走了出来,眉目精致。
“不如品尝一下她,”吧台女人收回酒单,“厄洛斯之爱。”
她递过一杯酒,透明的液体摇摇晃晃,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我拿起“厄洛斯之爱”轻抿一口,并没有味道,和纯水无异。
那个高挑的女人在我身边坐下,随手拿出一只烟,并示意我,见我没反应,她兀自笑一下,点燃了烟。
烟雾缭绕下,她缓缓开口。
“我只要他的肉体。”
她说。
“我只需要他的肉体。”
02
“他知道我喜欢他,可是他不爱我。这种感受就像这双鞋子你特别喜欢,但是却恰好没有你的尺码,你只能看着这双鞋子,却永远穿不了它。
可是我愿意为他做一切。就算我不会喝酒,他失恋来找我陪酒我也愿意。好像不管是谁和谁,流程都是这样,喝酒,醉酒,开房。
他技术很好,不知道和他的女朋友做过几次,但是我不介意,至少我得到过他了。当他在我身上得到满足的时候,我的内心也异常兴奋。我疼,但我忍了。”
我又端起酒品了一口,奇异的是,澄澈的酒里竟有了一丝甜味。
女人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乜斜着眼睛看着雾气散去。她一只手撑在脑袋上,紧身的长款内衣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
“你不长得也挺好看的么,他不喜欢你?”
她低头轻笑一声,并没有理会我,继续讲着她的故事。
“他是美术生,他曾给我画过她心目中女神的样子。说实话,他交的那些女朋友和那画像比起来都差远了!真不知道他看上她们哪点。”
女人微抬下巴,手在脸颊上摩挲来摩挲去,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我突然瞥到她脖子上有一道伤痕,看上去成型时间并不久远。
“可我是按照那个画像去整形的啊...可是他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呢。
整形可真他妈的贵啊,我当时只是个学生啊,哪有这么多钱?”
她狠狠吸了一口烟,却被呛得咳嗽起来。
“可是我妈她有啊,我爸在我小时候就走了,留下的一大笔遗产可都在她那呢,她那个坏女人,全部都私藏起来了。
直到有一天,有一天,她在自己的卧室,爬上凳子去找那笔钱的时候,凳子腿突然断了,厚钝的木盒从柜子上掉下来,不偏不倚砸在她额头上,血流了一地,钱撒了一地。
我当时坐在客厅,正好吸完手头那只烟,我掸掸身上的烟灰,一缕血慢慢从卧室流到我脚前。
我很慌。我当然很慌。血脏了地板可以,脏了钱可不行。
我妈她可真可怜啊,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呢,瞪得贼圆望着天花板,就这么走了。可是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啊,谁让她自己藏钱来着。
你说,用了十几年的凳子怎么会突然就断了呢,诶,你说说?”
她这才望向我,眼里尽是无妄。
“让保险公司觉得我妈是意外死亡可真是件麻烦事,我妈她还有意外险呢。这个老婆娘,这算是她对我唯一的贡献了吧。
可是锯凳子腿可真是技术活啊...”
她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她摁灭烟头,眯着眼睛,仿佛在回忆。
“这下我可有一大笔钱了,我变成了他喜欢的样子,变成了他画里的女神,他心目中的女神。可是却仍得不到他的心。”
酒变苦味了。
“谁让我在最重要的一步失败了呢....”
失败?我抬起头细细观察她,眼窝深邃,面容姣好,身材修长,可真是一等一的美女。
“我有了一大笔钱,他吃我的用我的,空虚的时候在我这里寻找快感。即使他也仍在不停地换女朋友。
一双我喜欢的鞋,即使是破鞋。
后来他结婚了。”
女人的语气变慢了,她也不时抬头望灯,眼神迷离,停顿许久。
“他的艺术道路并没有好走。
你知道的,艺术家要成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他脾气变得古怪,开始打骂他的妻子。
最后离婚。
他没有回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我不会嫌弃他啊,我愿意养着他啊。
于是我暗中观察他,知道他每晚会来这里买醉。
这里的女人都有缺憾,这里的顾客都有奇怪的癖好。
包括他。”
她撩起衣服,我看到她纤细的腰肢上布满了伤痕,她轻轻地抚摸着那一道道疤,仿佛母亲抚摸着孩子的面颊。昏黑的气氛里,她的面容显得有些扭曲。
“我掌握了他的规律,然后在这里假装和他是命中的再邂逅。
我承受他给我的一切伤痛,他却只用来寻求愉悦。
我是爱神厄洛斯,我朝他射了无数箭,他却都巧妙的避开。”
“嚯嗬,你这酒可真辣口啊。”我凝视着杯里的最后一口酒,萦绕着杯底漾开。
“厄洛斯之爱,是最纯粹最原始的爱。像这没有瑕疵的透明,你尝似百味,又似无味。
你说爱一个人,是要得到他的灵魂,还是要得到他的肉体呢。”
她抢过我的杯子,将酒饮尽。
“说真的,我现在只要他的肉体。”
她停顿半晌,抬头看了看钟。
“他快要来了,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穿多大码的鞋?”
我好奇她这个问题,但仍回答道,“43码。”
她支起身,嘴角翘成诡异的弧度,“你很喜欢一双鞋子,也刚好有你能穿的尺码,可是它却是一双高根鞋,你怎么办呢。”
说完,她便走进里屋,留给我风韵犹存的背影。
我正思索着她的最后一句话,维纳斯在我身边坐下。
“厄洛斯之爱,如何?”她盯着我。
“她,整形失败了吗?”我避开她的眼神,朝女人消失的方向努努嘴,问出了之前的一个疑惑。
维纳斯微笑着看着我,眼里波澜不惊,
“因为她,也曾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