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石记（四）

门一开，一岁多的胖小子在同样胖胖的男主人怀里对我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还没长牙、肉嘟嘟的圆腮帮、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使他看起来象和蔼可亲的小弥勒佛。扬州漆器厂暗黑底、古代仕女和花卉图案镶嵌的茶桌还摆在原地，女主人似乎更瘦了，白色真丝圆领衫在瘦削的身板上空荡荡的。寿山石雕刻只是她的副业，她还有一份设计专业的教职，每年要辅导学生毕业论文，还有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只有晚上有时间，总得熬夜。”女主人带着点无奈。

“所以你要多买她的东西，支持她。”朋友Z 有着男子汉悲天悯人之心，“老师还是很有希望成为国大师的，学历摆在那儿。”他适时地说。

“再过两年吧。”女主人看起来信心满满。我静静地听着，这个行业的规则是助理工艺美术师、美术师、国大师一级级往上，十年总要有的，每次评聘还要受名额限制，她在鼓励我看好她的作品呢。男主人拿出了家乡的毛峰、猴魁，用透明的玻璃杯殷勤地为我们沏茶，爱茶的Z更健谈起来。茶和生意在福建真是密不可分，一杯热腾腾的清茶能够让心浮气躁的客人静下心来，放慢脚步。

女主人手上的芙蓉石作品很脂润，但一下子看不出来是什么。“太平有象，这叫。”女主人说。看我不解，男主人说: “是大象，吉祥的意思。”回家上网查了才知道是汉族的传统吉祥纹样。象鼻蜿蜒地向着尾巴的方向，看起来是顺势而雕，视觉上突兀了些。倒是灰黑色山秀园薄意个头较大，描绘了三位祥云缭绕中神态淡泊的僧人，古意盎然。

“我雕的第一个作品是它，”女主人以拇指、食指拈起一个小孩子拳头大小的灰白色大山通古兽说，“老师为了鼓励我，就把这件作品送给我。”她拿出另一件柠檬黄、成人拳头大小的连江黄古兽，古兽弓着背蜷成半圆。听说女主人的老师是我们省的知名工艺美术师。“这两件都不卖，我留着做纪念。”女主人说。我还没摸着寿山石的门道呢，识别山秀园、大山通、连江黄等着实费力，如果没有朋友Z在场，真是两眼一抹黑呀。我回家翻查石种鉴真的书尚不得要领，看来看书、看实物是一个不断循环往复的过程。

女主人的鸡母窝石佛手小件略通灵，较精致，含着些“黑针点”，一星半点的算瑕疵，卖的价格稍平些。鸡母窝石是寿山荔枝洞石之后出产的优质新石种，矿洞所在的地名叫鸡母窝，石种因此得名。

主人有十克到二十克之间的小田黄，成色、脂润上稍逊，有些以小黑珠子连成手串，田黄保留了原石的形态串在手链上。“是田黄吗？”我问朋友Z，他双眼认真注视着我，略斟酌了下，缓缓地说：“田黄边上的石头吧。”想想有些明知故问，一分钱一分货，我知道答案还要为难Z。

“通透、脂润的田黄更好。”朋友Z伸手拈起一块金字塔形状、十来克左右的田黄薄意对我说。

薄意上带着点浊黄的石皮，被雕成了几只鸭子，“春江水暖鸭先知。”女主人说的是作品的名字。

“眼神不好的人根本看不见。”我说。

“这是田黄啊，你以为是其他石头吗？”朋友Z笑起来，“换了是我，买回去找人改一下工，重新标个高价卖出来，这种事情我干过。”朋友Z象极了《三国演义》里的孔明，每回妙计成功总要花些时间向还蒙在鼓里的随从详细解说一番，享受由此带来的愉悦。

“这些田黄都是有证书的，你看，这是福州雕刻工艺品总厂出的证书，是好证书，我自已没过去，委托人帮忙做的。”女主人心直口快。证书如何出炉看来也是一门学问，真本事还在练就火眼金睛及良好的入货心态。再有，滋养寿山石的液体石蜡们在塑造石种脂润、通透的观感方面功不可没，一旦油分蒸发未能及时上油，这些美仑美奂的艺术品就可能象午夜十二点过后的灰姑娘，失去迷人的风姿。

这天中午突至的暴雨整整下了两个多小时，朋友Z挂念他露天停着的汽车和傍晚的饭局，催着我。“收藏可不是低、中、高都买，有一天你回头一看，那些中、低的都成了垃圾，所以我建议你只买精品。”他诚恳地说。

朋友Z身体不好，不能累着，却热心地帮助左看看右看看，我有幸借他的慧眼。可自已的识别、鉴赏能力一天不提高，一天就离不了他的帮助，他的时间、精力、耐心可是有限的呀。正想着，朋友Z说：“现在的木雕工艺都象流水线上的，你看那些佛像的笑容都是一样的。”他在点评我微信上传给他的木雕资讯。

近一两年北京的海归朋友成立了文化传播公司，主旨是将中国有代表性的非物质文化即蜡染、绣工、雕刻等手工艺以文字、视频为载体向世界传播，好象还有真人现场秀。据说这家公司已获得第三方的投资，听起来是有意义的一件事，具体的细节我还需要花时间去沟通与了解。象女主人这样起步中的传统艺术家是否也能藉由这样的平台获得推广？我能为福建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寿山石、木雕、牙雕、红木家具制作的传统艺人提供哪些实质的帮助？这是我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

细雨中送朋友Z回家，他说2003年前后一位朋友以每件千元左右的价格一次购入十数件寿山石雕刻作品，那些作品个大质优，现在时价都应在万元以上。当时那位朋友三十出头，那会儿收入一般，但他具备了超前的眼光。这正是投资的魅力所在，事实上是一场智力的角逐啊。

我在了解寿山石的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