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色生香—再读《受戒》

活色生香—再读《受戒》_第1张图片
图片发自App

看《受戒》已经是十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其时我还很年轻,捧着年少的一点轻愁,踟蹰在秋日明丽的阳光中。世界清明,我懵懂不知世事的艰难。

再读《受戒》的时候,轻愁随着年少的风早已远去,世界仍然清明,即使我已身在江湖。

所谓成长就是这么回事情:你总以为你没有改变,但摸着寸寸流逝的光阴时,才恍然明白原来已经改变了很多。

对《受戒》,却喜爱如初,才明白原来也有些事情不会改变。

“明海出家已经四年了”,且“他是从小就确定要出家的”,明海在安静地踏上自己既定命运的路上,遇见了小英子。

小英子住在荸荠庵的隔壁,荸荠庵就是明海将要出家的地方,出家在当地不叫“出家”,叫“当和尚”,和劁猪的、织席子的、箍桶的、画匠的一样,也就是一种营生。

除了烧香拜佛敲钟念经以外,仍旧是该当家的当家,该打牌的打牌,娶妻生子吃肉唱歌,没有一样错过,也没有人认为有必要错过。

“明子(明海的小名)老往小英子家里跑”,画鞋样子、打场看场、看流星许愿望……合该着青梅竹马路线的种种,明子和小英子都按部就班顺理成章地做着,绝不做作,毫不扭捏――倘若世间情事,都能这般坦荡自然,怕要少掉大半自寻的烦恼了罢。

汪曾祺作为“京派作家”的一员,师从沈从文,谈论起来,常被人拿来两相比较,学生总被老师比了下去,我很不平。沈从文是国学大家,学问固然是极好的,然汪曾祺闲淡人生倒也别开生面,是老师所没有的。

我猜测这两人都是恋乡情结极重的人,虽然离家千里,文字之间仍是湘西有湘西的骠悍,苏北有苏北的恬淡,都是一支笔,就此画出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

且不去说这些深意,单是明子和小英子这双小儿女各有各的情态,一个活泼可爱,一个爽朗自然,没有什么大情大爱,只有偌大的膳堂上小英子旁若无人的一声大喝和明子几不可辨的微微颔首、田埂上那串搅乱了小和尚年轻的心的美丽小脚印和芦苇荡里明子心慌的快橹,暗暗透露出两情相悦的甜美,却最是这似浓似淡、若有若无的一点情意,撩拨得人一颗心也同小和尚似的,乱了。

相爱本是件瑰丽的事情,却连相爱本身也化入平常生活中去,和吃饭喝水一样只作平常颜色,可以意会,却不可说,一说就无端败了兴致,落了俗套。

若说平常人一点儿女情长,放入时代、地方的大河流中去淡了颜色,倒也使得。看似在说段两小无猜,旁的人物也精彩纷呈:荸荠庵里几个和尚、大英子、赵大伯赵大娘……连来打牌的“收鸭毛的”和“打兔子兼偷鸡的”的正经人也都各有各特色,着墨不多,个个活灵活现,直教人觉得好似眼前活生生立着这么几个人物似的。

最初知道“受戒”,总以为离不了清修禅道淡泊人生什么的,看到头却原来“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不禁莞尔。

索性收起那套假惺惺的轻愁与年少,撸起油晃晃的袖管,且来牌桌上吆五喝六地大战三百回合。累了坐下来,听三师父唱首乡野小调,醺然之间,佛祖的脸,想必温柔平静。

你可能感兴趣的:(活色生香—再读《受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