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CP:狄白。
*《名侦探狄仁杰》的民国AU。
*人物关系大洗牌。
*不喜勿入。
*【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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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海关总署
古董收藏这个行当也算是跑江湖的。
既然算跑江湖的,自然有几句独门黑话。就拿收藏界最熟悉的造假来说,卖假货这件事被业内行家暗中交流时称为“杀猪”。
白洁曾在洛阳待过一段时间,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流窜时也了解过一些这种黑话。
洛阳毕竟是十五朝古都,路面上随便哪块砖石地下都可能埋着旧时古朝钱币瓷器,这也让这座城市里的古董店分外受到外来游客的偏爱。当然了,国民政府迁都洛阳并非仅仅因为洛阳的十五朝古都的名声——北伐战争前,洛阳在北洋直系军阀的统治下通铁路,建机场,基础设施健全且地处中原腹地,易守难攻,对于当时在南京遭受兵临城下之苦的国民政府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白洁对洛阳的亲近并非来自于在她在洛阳接受的军事训练。
那种亲近仿佛刻进骨骼融入血液,与生俱来——用唯心的话来说,好像前世来过。
在洛阳的时候,是雷轰教给她一些基本的格斗和射击的。雷轰常常缠着她让她也反过来教他点什么,不得不说,雷轰这个人就像是海绵,学习能力极强,而且一旦学进去了就仿佛换了另一个人格,投入到忘我。白洁曾一度怀疑这个人其实是多重人格,每一个人格都能熟练掌握一种技能。
白洁没什么可教的,只好教他医学。
医学并不是一门简单的学科,更何况是信息交流并不便利的如今。白洁用她在苏联学习的课本,耐着性子从人体解剖这门入门学科开始讲解起。好在雷轰听得认真仔细,没有辜负了白洁从二百零六块人类骨骼讲到十二对脑神经。
等白洁周期性回莫斯科继续学业的时候,雷轰已经快要出师。等白洁再次回国,负责她在洛阳的训练人已经换了别人。她问雷轰去了哪里,新负责人只说,雷先生去上海了,说是要精进医学,说不定下次见到就变成雷医生哩。
狄仁杰出门的时候,日头正烈。这两天诸葛王朗给他连着放了几天的假,王朗说,从湘西来了一群“铲地皮”的,他得好好接待一下。跟王朗混了一段日子,耳濡目染之下狄仁杰也知道“铲地皮”的是什么人——在乡下收货又或是直接盗古墓的。
可王朗曾说过,他与那群刨人祖坟的没有直接利益关系。
他不喜欢这群人,不知道什么缘由。狄仁杰想不明白,跑去问王朗。王朗只说,如果他自己死后被埋在地下多年后被人掘了出来,他一定对那群偷死人财物的没有好脸色。
可这又与他上门收别人家的古玩意本质上又有多大分别呢。
都是用古人的财物发自己的财。
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王朗厌恶与盗墓贼打交道是从他的角度直接把销赃途径堵死。而他上门收古玩的那些人家,也都是自愿用死物换能让人在乱世中活命的柴米油盐。摸着良心说,王朗这个人在上海的原有斋内,货架上百分之八十的物件都是赝品,不是近代新仿就是前朝旧仿。王朗做生意,靠的基本上也是他那毒辣的眼光,所以有时也会被沪上几个大公馆的老爷太太请去掌掌眼,赚个鉴定的零花钱。
历朝历代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审美,就拿那青花瓷上的龙纹来说——永乐朝龙须细长上颚宽长叱咤凶猛,成化朝性情温顺周有云纹,崇祯朝披头散发垂老无力。
很难想象居然会有一个人对所有朝代的藏品特点如数家珍,就连对北宋之后短暂出现过的伪楚政权也是如此。
王朗曾经打趣自己是吃了假药意外获得长生的唐朝人。狄仁杰对此将信将疑,从王朗的知识储备来说,他的确有可能是那种不老不死的老妖精;但是从这个人的没脸没皮程度来讲,狄仁杰宁愿相信百乐门的当家歌手云缥缈是唐朝人都不愿意相信他诸葛王朗是。
这日狄仁杰挑了中午去找王朗,目的主要是为了避开生人。
那日白洁走后,他想了很久,关于前往海关总署截获药品的计划。他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方法,只能来找王朗询问办假牌照的可行性。
可谁料他刚挑起办假牌照这件事,就遭到了王朗惨无人道的嘲笑。“退一万步,就算我知道所有特高课运输车的牌照,就算我能造出那么多的假,可难道你要带着那么多假牌照出去吗?被日本人发现怎么解释?你要用它们炸金花还是打保皇?我看你是太久不动脑子脑子都生锈了。”
被骂不要紧,这个时候能出现更优解才是当务之急。狄仁杰亮了眼睛,愿闻其详。
王朗恨铁不成钢地伸出根手指头戳柜面:“办假证啊。假证加上制服,你们甭说是拦截运输车,就算去特高课都不会有人拦你们。笨死了。”
“老板,”狄仁杰觉得这个办法比自己先前想的可行多了,于是开始他的溜须拍马,“我过去怎么没发现您智商这么高呢,是不是古往今来什么假您都能造?”
“也不是,”王朗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在三伏天里摇摇扇子,“古往今来什么东西都可以造假这没错,但是一颗真心千万不能造假。”
真心这种东西,又脆弱又珍贵,像是内部有精密发条的瓷娃娃,一枚齿轮都掺不得假。
用真心的确能换到真心,可真心也会错付——我本将心向明月。
狄仁杰走后,王朗掀开布帘走回后院。
方起鹤背对着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院子里喝茶,在他面前,有一局方才因访客到来而突然暂停的棋局。王朗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好顺着他的目光向上——树上挂了两只蝉,振动翅膀,发出夏天的声音。
“夏虫不可语冰。”方起鹤突然开口,把目光转回面前王朗的脸上,“它们太可怜了,竟不知冰雪的滋味。”
“可是知道得多不一定会幸福。”王朗执白棋落子。
人性的黑暗,道德的沦丧,知道的越多越能洞察这些无力去改变的东西。
就拿附属医院的那群医生来说吧,他们在课本上难道没有学过许多疑难杂症吗?他们学过的。可是他们学过不代表他们能救得了那么多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病人。技术的局限,病灶的扩散转移,临床上更加复杂的综合症,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手术操作……每一个都是难以越过的大山。
了解得越多,反而越可能在面对病人抢救无效死亡时显得无力。
能救得了谁啊,谁也救不了。
“可是如果连知道都不知道,那就更不用谈解决方法了。”方起鹤笑笑,吃走王朗的白子,“刚才是谁来了?”
“没谁,一个小朋友。”是的,在王朗眼里,他们都是小朋友,充满朝气的,初生牛犊。
方起鹤听后若有所思,就连搁在手里的茶,都忘了喝。
几天后,狄仁杰去原有斋取做好的假证件。
此次行动兵分两路。空路上,白家兄妹去海关总署截药材,雷轰则提前前往虹桥机场准备劫货运飞机带着飞机去延安;至于水路,则由不会日语的狄仁杰带着军统的人在海关总署和吴淞口故布疑阵。除此之外,白元芳还打听了,那天在机场,光是方家的货运飞机就有两架,如果实在劫不走其他飞机,那最下下策的办法就是劫方家的飞机。
说起方家的近况,听管家说自从上次白洁来后方董事长就把家里花园里的茶花给砍了。当时白元芳听到消息之后准备去方公馆探望一下,谁料白洁回来满脸疲惫地告诉他不用去探望了——方念鸾很平静,她每天还是照常出去谈生意,只不过夜幕降临万家灯火通明时,她不常说话了。
自上回放出水路劫走药品的消息之后,白洁每天晚上整宿整宿守着电台,期望从电台里得到这个假消息已经被特高课知晓的结果。
好在天随人愿,鱼儿很快上钩——水路的计划经由军统内部的叛徒传递给松井纱由美的秘书土肥原。土肥原急于邀功,连忙向他的上司松井汇报了这等重大情报。
松井没有傻到坐以待毙,暂不管来自土肥原的情报是真是假,提防着总归没有坏处。既然抗日分子的目标是海关总署,那她就不让这批药材进入海关总署,更暂时不会让药品进入特高课。她拉开上海地图,在地图上搜寻一个可以易守难攻的好地方,一个不会轻易被抗日分子发现的好地方。
行动开始的前一夜,上海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下雨之前,气压低沉。武姨被这闷热的天气搞得恼火,从衣柜底部找到一柄葵扇,沙沙扇着。吃晚饭的时候不忘嘱咐白元芳回去收衣服,她说起老人们常说的规律——天一作,就要下雨。
狄仁杰这日回来得晚——王朗那个奸商眼看自己前几日白给唯一的员工放了那么多天的假,这几天加班加点让狄仁杰在原有斋理货,从唐朝谋士的玉冠到烟斗,应有尽有。狄仁杰对此颇有微词,然而还没等他抱怨出声,王朗那张嘴就开始说起丧气话:“万一你们这次行动失败,谁来给我做苦力呀。赶紧趁着你还活着,多干点活。”
他这人就这样,一张破嘴从来不盼别人好。话虽这么说,可狄仁杰托他办的假证还是办得跟真的一样。
下雨之前特有的土腥气混在空气中的水分里,狄仁杰忘记带伞,临下班前天上已经落了雨,也不顾王朗的抱怨,抄起放在原有斋伞桶里的伞往外奔。
原有斋的伞桶里有很多把伞,有的是客人忘记拿走的,有的是王朗自己买的。方起鹤留了一把伞在原有斋里,说是防止自己哪回前来讨茶吃的时候突遇大雨。
云缥缈闲来无事跑到原有斋找自在的时候也曾打趣过王朗的这些伞——尤其是方起鹤放在原有斋的那一把。卸下浓妆的云缥缈穿着北平女学生常穿的粉蓝格纹旗袍,双手撑着脑袋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伞笑出了声。这么看来王朗倒挺像白娘子的,因着一把伞,一借一还间,道出一段缘。
“朗朗,你看反正你一直都喜欢穿白色长衫,不如就承认自己像白娘子吧。”
“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王朗啐了一口,“我要是白娘子那筠娘你是什么?小青吗?不过你也确实挺像的,跟个蔫儿吧唧的菜青虫似的。”
狄仁杰很少见到白元芳拧紧眉头一筹莫展的样子——记忆里他总是乐观的,无论是真乐观还是装乐观。
一切都从狄仁杰在25号门口见到的一张纸条说起。
那张纸条被插在大雨袭击的25号门缝,如果不是没有邮箱的遮挡,这张纸片早就被风刮进雨里不翼而飞了。狄仁杰从原有斋匆匆赶回,刚要掏出钥匙开门,结果就在门缝里看到了这么一张纸的存在。好在他还有一丝尚存的警惕心,张望四周,想要寻找将这张纸条插入门缝的人,可惜毫无所获。
纸条里的内容经过了加密,他没有密码本,自然不知道里面说了什么。他只好带着字条回到家中,把滴着水的伞扔到阳台之后,这才把字条交给了白元芳。
起初白元芳只是疑惑,可在读完字条的内容之后,脸色变了。他打开打火机,把字条放在火苗外焰燃烧成灰烬。
字条里简单说了特高课已经截获军统想要走水路劫走药品的情报,除此之外,特高课还准备声东击西——他们放出药品会从海关总署运往特高课的消息,但是实则药品即将被秘密送往位于郊区的日军军区医院。
这张字条的落款很是简单,只有一个字。
“千”。
千,数词。如果让白元芳马上用“千”这个字组词,他一定会说出“一人千面”这个词语。可除了词语之外,还有另一个令他无比熟悉的名字——他的上线“老千”。
“老千”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谜——不知是男,不知是女。好吧,其实性别并没有那么重要,以性别作为刻板印象去判断别人也虚假得像是迷信生辰八字星座血型。但是“老千”长久以来总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借口来拒绝与白元芳见面着实为他的身份徒增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对此,白元芳也问过“老鬼”关于“老千”这个代号背后的身份。“老鬼”倒是想得开,在她看来,只要背后的人也是爱国的有识之士,那究竟是谁也就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民族已到危急存亡之际,我辈只能挽救于万一。
倒不是白元芳在这件事上太过斤斤计较,而是在他的心里一直以来有一个怀疑人选。
那就是狄仁杰。
如果狄仁杰是“老千”,那就不难解释为什么“老千”一直拒绝与他见面了——想象一下到了接头地点,发现与自己接头的居然是自己的室友,这种尴尬情形毕竟不是每一天都会遇到的。更何况,他上次在远东饭店刺杀松井正一郎,“老千”曾在电报里告诉他会有人相助。结果那天等来助自己全身而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狄仁杰。
这回也是类似。
明明“老千”可以通过电台告诉他这则情报,为什么偏偏通过纸条这种颇为原始的方法,还偏偏让这张纸条落在25号的门口被狄仁杰捡了回来。
“有话就直说,别藏着掖着心里堵。”狄仁杰搬了把凳子坐在白元芳对面。他素来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的人,那样会白白增加语言理解上的负担。
聪明人说爽快话。
白元芳倒好,虽然有怀疑,可打心底里知道狄仁杰不是什么坏人。他也就摒弃顾虑,一股脑地把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狄仁杰听后,无奈地笑了。他怎么可能会是“老千”,他一个对战争避之不及的人又怎么可能抛弃自己所在乎的一切奋不顾身投入其中。他是李慕白,愿交出青冥剑给自己的江湖做个了断。
他说:“我不是‘老千’,不过‘老千’倒是可能出了事,暂时用不了电台。”
——也许是电台坏了,也许是最近特高课加强对其监视。
行动开始的那一夜,百乐门歌舞升平。
百乐门当家歌手云缥缈难得登台献唱,羡煞无数莺莺燕燕。许多沪上有头有脸的人携亲带友前来一听这位旅日归来的汪大小姐倾情献唱,方起鹤也不例外。他约了松井沙由美,明里是新政府尽的地主之谊,暗里也想借此来缓和松井正一郎遭到刺杀之后特高课对方家日渐敌视的态度。
特高课明里暗里给方家的产业使绊子,这件事方念鸾在家提过好几次,方起鹤心里其实早就知道,可退一万步说,方家还没有到需要靠出卖少爷的色相来维持生意的地步。
但是这一次约松井纱由美来百乐门,他的确动了点自己的小心思。
与此同时,一次合作兵分两路如火如荼地在吴淞口海关总署和郊区展开。
狄仁杰带着大部分军统上海站的组员来到海关总署,一批人将集装箱装上车,再运往吴淞口码头装填上船。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运的这批集装箱里装的并不是即将送往延安的药品,而是早已偷梁换柱掉包的粮草。运输完毕后,这些军统上海站的组员留在海关总署,对海关总署内部的日伪分子进行火力袭击。
至于狄仁杰,则是带着军统内的叛徒登上吴淞口码头的货船。
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吸引日军巡逻艇,可以说是用来声东击西的先遣部队。
他把船开入日军巡逻艇附近,日军巡逻艇上的士兵登船盘查之际,往早已浇有机油的粮草点了把火。能烧死敌人和内奸就烧,烧不死就弃船逃,左右这艘船只是用来制造慌乱的,只要能让松井纱由美误以为鱼儿上钩,这船烧得就是值得。
古有诸葛孔明空城计,今天他们也硬是想了个“空船计”。
一时间,日军巡逻艇上的长枪对准这艘空船,无数子弹击中火光冲天的船只以及附近的水面。狄仁杰跑得快,趁着天黑,在火势还没蔓延开的时候就纵身一跃跳入了吴淞江。
他游回码头,那里有接应他的人——武姨站在晦明不定的路灯下,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干净的毛巾外套和几颗洗好的白菜。他不能完全信任军统上海站的那些人,只好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平日里看心情涨房租的铁公鸡房东身上。虽然武姨曾经也是国军顾长官的太太,可到底是朝夕相处的旧人。
江面上火势极大,将半片黑夜照亮。浓烟腾起,隐约可以听见支离破碎船舶上的阵阵惨叫。
武姨把干毛巾递给狄仁杰,告诉他她吃过晚饭来的,家里也没什么菜了,你们隔壁这两个小赤佬要是想吃晚饭就回隔壁25号自己做。
狄仁杰小声嘟囔,有些不满武姨在这种时候用做菜来煞风景。
“食色性也。”她把外套递给狄仁杰,细心捋了捋竹篮底部的白菜,似乎那些白菜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谁料拿到王朗特制的假身份证件之后,白家兄妹傻了眼。
倒不是王朗的假证办得太假有问题,这证件办得跟真的一样,无论是质感还是油墨印迹,都太没有问题了。可能假证里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他们二人的假名——白洁的还好,证上写着的志贺惠子,一个普普通通的日本女名。可白元芳的就很有问题了,虽然他是知道“小野妹子”是日本古代的遣隋使,可这个名字写在自己照片下并且出现在证件上,怎么看怎么奇怪。
“妹子。”白洁偷笑,调侃她哥。
“搞我呢是吧。”白元芳把证件丢在桌上。若非紧急,他根本懒得多看这证件一眼。
他们航运的行动几乎与狄仁杰的水路行动同时进行,若要严格来说,可能白元芳的行动要稍微提前一点。分别前,两人都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似乎不约而同生怕这个时候说出任何特别的话都像是最后的遗言。倒是他珍重地同白洁这个救命恩人道了别——白洁此去,如果顺利的话,会和雷轰一起抵达延安。
延安路远,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何年。
白元芳临行前,突然没头没脑地告诉狄仁杰他晚上回来想吃糖醋小排和沈大成家的青团。狄仁杰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这种季节他上哪去找沈大成家的青团,只好应下糖醋小排这项非分之请,以食物为约,大家都要好好地回来。
于是狄仁杰从吴淞口完成任务回来,拿着武姨的菜篮子转身进了25号的厨房——他不常下厨,能在武姨家蹭饭的时候绝对不进25号的厨房。其实想想武姨说得对,“食色性也”,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要吃饭的。
他做了几道白元芳平日爱吃的家常小炒,还有白少爷临走前特地嘱咐的糖醋小排——撒上白芝麻收汁,装进瓷碟里,被菜罩罩着。一切完成之后,他坐在摆有丰盛菜肴的桌前,沉默了。
秒针分针渐渐转过钟表的平面,黑夜将时间拉得很长。他在等人,等一个一定会平安回家的人。
雷轰把运输车停在附属医院附近的弄堂里,里面放了一套日军制服和一件白大褂。白洁还是老样子,她都不用演,直接套上白大褂拿着假证做今天日军军区的志贺惠子医生。白元芳换好制服把证件往口袋一塞,两人盘算着时间开着车往郊外军区医院的方向行驶。
既然松井下令要把药品转移到郊区的日军军区医院,那么白家兄妹只好伪装成日本人直接在沿路劫走运输车。他们准备只要一在路上碰见装有药品的运输车就拿出假证件,伪装自己是奉了松井课长的命令,临时再把药品进行转移。
车越开越偏,周围渐渐有了芦苇地,泥泞的路上,只有车前的照明灯和头顶的星空散发着光芒。汽车收音机电台里放着一首英文歌,女歌手声线慵懒将爱恨情仇哼唱进绵长音符里。
白元芳看了眼手表,已经快九点了,还是没有在路上见到其他运输车,他把车停在路边,索性等了起来。白洁存了困意,可她还是强打起十二分精神,睁大眼睛企图从黑夜芦苇地里窥探到什么。
没过多久,发动机的轰鸣声从他们身后传来。白元芳给白洁使了个眼色,两人下车,自然而然地掏出证件拦下后方的车,“消息泄露,松井课长让我们走小路把药品送回特高课。”
“这……”负责运输药品的两个日本兵迟疑了。他们没有接到任何与别人交接的消息,半是疑惑地互相对视,其中一个察觉蹊跷,伸手拿走白元芳的证件仔细研究——王朗给他做的是特高课内部的证件,军衔是瞎写的,写得比较高,让那两个日本兵以为是小野大佐换了普通士兵的制服亲自过来执行任务。
白元芳用余光瞥见白洁不动声色地把手伸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在那个口袋里,显露出手枪的形状。若不是天黑,这柄枪早就会将他们的身份彻底暴露。他伸手按住了那只想要向外掏枪的手,摇摇头,暗示白洁莫要轻举妄动。
心跳声在静谧的夜里放大,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白元芳不能确定自己的伪装还可以持续多久。
好在那两个日本兵检查完白家兄妹的证件之后,没有多说什么,走到运输车的后面准备卸货。可白元芳不这么打算。他拦下他们,提出了直接换车的要求。
白家兄妹成功坐上那辆装有药品的运输车,调转方向盘,往虹桥机场的方向扬长而去。
半个小时后,雷轰潜伏进入虹桥机场。
他在酒里下了迷药,撂倒了几个看守。如此一来,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打扰他。虹桥机场的停机坪上停了许多货运飞机,方家的飞机多,偷走一架也不容易看出来。
道路通畅,看来松井还没有发现他们已经偷梁换柱盗走药品。白元芳一边开车一边数落白洁,怎么刚刚就差点没沉住气想要一枪爆了那两个日本兵的头。白洁吐吐舌头,直言自己那也是条件反射,“哥,军统就是这么教的。让我们能用枪解决的事情绝对不废话。”
“你是不是傻?如果他们在限定的时间内没能到达军区医院,松井会更快知道此事并封锁交通要道,到时候我们怕是插翅难飞了。”
“可是哥,那两个日本兵开了辆空车进入军区医院,军区医院不会有人感觉奇怪吗?”
白元芳摇摇头,军区医院的人不会那么快反应过来的。因为这批药品本来的目的地就是特高课,即使现在被运到军区医院,军区医院也只是一个中转站。中转站的人根本没有权限打开后备箱验货。
“最后一个问题,哥。”白洁举手,在得到她哥的同意之后继续问道,“我怎么感觉你在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变机灵了?是不是狄先生给你开了补习班补脑子?”
白元芳腿一抖,差点把车弄熄火。“不说话会憋死?”他没好气地说。
他和雷轰把药材运上方家的飞机,回头找白洁,结果看见白洁坐在运输车的前盖上红了眼眶。
告别的时刻总是那么快到来,白元芳觉得自己才刚刚和妹妹在上海相认,此时又要亲手把妹妹送上前往延安的飞机。
“去了延安之后,接头暗号是‘十三幺摸什么?’‘摸西风’”。到时候你就把药品交给能对上暗号的人,他自然会知道你是我的妹妹。”白元芳抱了抱她,亲手把白洁送上了飞机,“去了延安之后要乖,不要动不动就拔枪,凡事服从组织安排。等我忙完上海的事情之后,就回延安找你。”
“哥,一定要活着。”白洁招手,泪眼滂沱。
白元芳在飞机的轰鸣声中,点了点头。风渐渐大了,他分不清是飞机起飞带来的,还是本来就有的。
偷走一架飞机可不是小事,机场的看守发现也是迟早。他快步上车,时间并不允许他在白洁离开这件事上黯然神伤。他得赶紧趁着松井得知消息封锁交通要道之前离开,此时不算太晚,只要他能把运输车开回市区,再装成醉酒的模样拦下黄包车,便可以以纨绔子弟的身份混回霞飞路。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机场的看守通知方家,说是方家有一架货运飞机被人劫走。
当时方家只有方念鸾一个人,方起鹤还在百乐门没有回来。方念鸾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凭直觉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为了明哲保身也应该报警。除了报警之外,她还派管家去百乐门赶紧通知方起鹤。
方起鹤微醺,听到这则消息之后也不避人,直接又转达给了身边的松井纱由美。几分钟前,他们刚接到吴淞口巡逻艇大火的消息,松井纱由美气急,连忙下令封锁交通要道,彻查抗日分子,可是已经晚了。
方起鹤想了想,顺便把这则消息通知了日军陆军司令部,四两拨千斤地将自己同抗日分子之间划清了界限。
事已至此,饶是提供情报的是自己的同胞,松井也不怎么信任土肥原了。
上次土肥原遭到抗日分子袭击却未伤及要害的事本来就蹊跷,再加上此次他又向特高课提供了错误的情报说是抗日分子会走水路偷走药品,她对土肥原的信任已经被磨没,只等明日一早,将土肥原提到特高课的刑房审讯。
白元芳顶着狂风和小雨返回霞飞路的时候,已是十点。
看着满桌的好菜,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句戏言被狄仁杰当了真。摆在桌中央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糖醋小排。狄仁杰见他回来,落锁关好门,把碗筷塞进他手里,嘴里念叨着“回家就好”。
隔壁武姨的留声机里播着周璇的《月圆花好》,隔着薄薄一堵墙隐约传来。
那道糖醋小排味道正好,多一分则太甜,少一分则太酸,就着白饭和蒜蓉西蓝花,普通瓷碗木筷间,白元芳以为自己看到了玉盘珍馐。
与此同时,方家在货运飞机这件事上难辞其咎。方起鹤被迫成为了新任海关总署署长,从原本的经济司职员明升暗降——这是一个来自于特高课的警告,毕竟海关总署署长不是一个轻易混日子的职位,风险与机遇并存,就要看新任方署长如何把握了。
或许都不用等到天亮,原海关总署署长谢歩楚就会被人发现死在自己的家中,一枪爆头。潜伏在暗处的人吹灭枪口的硝烟,翻身离开谢家的同时,暗暗埋怨自己怎么没想起来带把伞。
远在原有斋的诸葛王朗走到窗边,正欲合上窗。外面的风太疾了,拍得他的花窗嘎吱作响。合上窗前,他看见乌云满天遮住了星与月,叹了口气。明天又会是一个惊雷暴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