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啊,你可不可以不忧伤

1.

下雨天,不适合谈恋爱

麦冬就是在那个下暴雨的天气,和陆生分手的。

天气预报上讲,今年厄尔尼诺现象猖獗,雨量很可能会超过1998年大洪水的雨量,各地各省市需要做好全方位防汛工作,个人要做好防暴雨工作,避免个人财产损失。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避免个人财产损失”的时候,麦冬就觉得今年一定会损失点什么,所以,当陆生要和自己分手的时候,麦冬不生气、不诧异,而是一种猛然醒悟的感觉,原来损失的是陆生啊。

麦冬是在立春那天出生的,整日沉积在古籍中的父亲突然听见孩子的啼哭声,才发现自己的妻子生了。他转头看见窗外的花都开了一地,喃喃自语道:冬天终于迈过去了。于是,麦冬有了自己的名字。

生完麦冬的女人,刚能下床,就收拾行李出了门,此后了无音讯。麦冬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听别人说,父亲的古籍通常洒满一地,然后父亲把麦冬放在古籍中就忘记了,麦冬就自个坐在古籍之间,饿了就撕古籍往嘴里送,就是不知道哭。

别人说,麦冬这性子跟那女人一模一样,怕是以后也会感情不顺。

当然,麦冬才不会记得那么小的事情,这些都是别人告诉给麦冬的。麦冬听这些故事,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

父亲去世的时候,麦冬一把火把父亲所有的古籍都烧给了父亲。大家都说麦冬是不是疯了,这些古籍是父亲败光了家产收集的,你一把火就全烧了,你知道这些值多少钱吗。麦冬觉得大家都很奇怪,这些不都是父亲的吗,当然应该让父亲带走。

别人问:麦冬,你是不是悲伤过度了啊?

麦冬认真思考了一下,真的一点都不悲伤。在麦冬二十几年的生活里,麦冬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快乐过也从来没有悲伤过,生活就像是一潭死水,不管外界掷进来多少石头,都泛不起涟漪。

于是,麦冬去看了心理医生。

那个心理医生是陆生。

麦冬见到陆生的时候,第一句说:陆生啊,快乐和悲伤是种什么感觉?

第一次麦冬见到陆生的时候,麦冬就唤陆生:陆生啊。

2.

一般的病人见到陆生,总会叫陆生医生,而陆生为了跟病人套近乎,总会说:你不是病人,所以也不要叫我医生,叫我陆生就可以了。

来的病人大多都像穿着铠甲的战士,铠甲下面是破烂不堪的伤口。陆生有一整套的办法,让来的病人打开自己的心扉,将自己的伤口翻出来给自己看。陆生也有一整套的办法,能够让来的人大哭,然后再注入新的能量,让病人可以继续生活下去。

陆生是享受这个过程的,享受自己把别人的故事连根不剩的翻出来,享受别人在自己面前完全不能保留,享受自己在别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给别人的心一道有一道的做手术。

但是,面对麦冬,陆生束手无策。

第一次见到陆生的麦冬,就唤着陆生说:陆生啊。

然后麦冬把自己从小到大的事情,一件又一件的讲给陆生听。麦冬讲得很认真,就跟念故事书一样的认真。陆生听着,常常为麦冬感到悲伤、感到欢喜、感到心疼,但是每当这个时候,麦冬总是一脸狐疑的看着陆生,然后问:这件事情,我应该悲伤,还是应该欢喜呢?

陆生总以为,麦冬肯定藏着一个巨大的故事没有告诉自己,而这个故事才是导致麦冬冷漠的最终原因。但是,陆生失败了,陆生找不到这个原因,而麦冬说,你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在一个周期结束那天,陆生对麦冬说,麦冬,以后你不要来了,我们去恋爱吧。

麦冬摸摸后脑勺,然后说:好的,陆生。

3.

陆生带着麦冬去了西藏,陆生告诉麦冬,他父亲古籍里的故事都发生在西藏。

在海拔5010米的普姆雍措,陆生敞开大衣从后面将怀抱着麦冬,将麦冬塞进了自己的羽绒大衣里,轻轻地对着麦冬的耳朵说:麦冬,这个湖是女儿湖,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这样的你,你看,这里平静得跟你一样。

在冈仁波齐的转山路上,陆生拉着麦冬一步一步走在杂乱的雪石中往上爬。在垭口,陆生捂着麦冬的手,看着一直在路上不断叩拜的藏民说:麦冬,许个愿吧,为了自己许个愿吧,总有神灵会听见你的愿望的。

在圣湖纳木措北部恰多朗卡岛上,陆生告诉麦冬,在西藏的神话中,在这里曾经为纳木措和念青唐古拉举行过一场盛大的婚礼,婚礼的当天,由1000名童子和1000位仙女共同建造了这座像大象的婚姻之门,念青唐古拉每次来找纳木错,必由此门经过。陆生说,麦冬,我们一起走过去,好不好。

4.

这一路之行,麦冬没有拍一张照片,回来之后,麦冬甚至怀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但是看着黑了许多的陆生,麦冬放下心来,不是自己又做了一个梦。

陆生回到心理咨询室继续窥探别人的故事,麦冬回到自己的生活继续一层不变,当陆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麦冬才想起,啊,还有陆生啊。

麦冬知道了,实际上陆生喜欢称来找自己做心里咨询的为病人;麦冬知道了,陆生还喜欢拿着别人的伤心事开玩笑;麦冬知道了,陆生其实还喜欢对别的女人好,跟别的女人亲热……

陆生总是对麦冬说,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不好,或者有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麦冬总想,这就是陆生啊,我为什么要觉得不好或者不开心呢。

在那个大雨磅礴的夜晚,陆生用刀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个大口子,脸痛苦到扭曲,陆生问麦冬:麦冬,你会痛吗?你会生气吗?你会觉得我恐怖吗?

麦冬,一脸疑惑地看着陆生。

陆生说,或许,有那么个人,可以让你的心发生变化,但是,那个人不是我。陆生说,我失败了,从头到尾都失败了。

陆生说,麦冬,我们分手吧。

麦冬说,好的,陆生。

陆生说,麦冬,我还想再去一趟西藏。

麦冬说,好的,你去吧。

在陆生转身离开后,又转身回来看了一眼麦冬。陆生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还是转身离去。但是,麦冬分明看见陆生的眼神中遗落了什么感情,敲得周围的地面好像哗啦啦的响个不停,但是麦冬却怎么也弄不懂那是什么。

5.

在公交车上,移动电视正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开往西藏的火车,在路上突遇暴雨天气,暴雨引发山体滑坡,一辆正在行驶的火车驶出轨道,造成重大人员伤亡,现场正在进行紧急救援。

公交上的人发出几声叹息和对天气的咒骂,与车窗外大雨洗刷大地的声音和电视中发出的哭喊声一齐充刺进麦冬的耳膜中。

麦冬拿出手机,给陆生发了一条简讯:陆生啊,你可不可以不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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