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那块石头

胡同口那块石头

胡同口那块石头,最近又有人坐了。

邻居家的二奶奶又来王大婶子家了,每天下午放学,总看到她坐在胡同口的那块石头上,老远就招手,微笑,当看到她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的已经去世三年之久的奶奶,想起我的奶奶在我们放学的时候坐在那块石头上等他的孙子和孙子媳妇。

我在一起吃住好几年,我们回来时,饭屋(农村的厨房)的锅头(烧柴草的炉子)上正闷着米饭或者米粥。我炒一样或两样菜,祖孙三人围坐一起,其乐融融的吃起来。夏天的时候,我们娘俩还会喝一瓶啤酒,我俩聊一聊在学校的见闻,她就有一句没一句的接和着。饭后,她老人家总不肯在家,要出去跑一跑。东家啦家常,西家喝点茶,夜深了,人家不放心她自己回家,总要送她,她却很生气,嫌人家信不过她。她在七十三的那年查出腹部有肿瘤,由于当时年纪已经大了,而且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就一直没有做手术,也许,连她自己都木有想到,她带着那个肿瘤一直活到九十七,才因为长期卧床,身体器官衰退,离世……

记得她逢集必赶,身轻如燕,即使后来九十三四岁时,仍坚持赶集。很多时候,她赶集并不是为了买东西,而是为了聊天,见到谁都聊几句,谁家的孩子考上学了,她和人家啦啦,夸吧(夸奖)一下人家的孩子有出息,谁家的孩子结婚了,就问问人家,啥时间抱孙子,好去喝喜酒,谁家的孩子从外地回来了,他也要问问,人家在外面干的什么结婚了么……她年纪大,认识的人也多,逮住谁和谁啦,和这个啦完了,遇到另一个继续啦。赶了一个集,啦了一个集。不过,有的时候也会买些瓜果梨桃的,比如想买桃了,她会从集市的东头摊子一个个问到集市的西头,哪家的桃子最便宜,最软和(牙没大有了),她就会买哪家,摊主过称的过程中,她会扒着摊主的称看,总怕摊主给不够称,摊主称完了,她已经算出来钱数,一分不会差,(虽然她一天学木有上过,但是算数奇准。我娘说,我的父亲和几个叔叔伯伯都木有随我的奶奶,没有她的好脑子。)摊主连连称奇,过完称,奶奶有时会让摊主再让上一个或两个水果,摊主大多欣然应允。

九十一的那一年,她感冒了,身体不舒服,我娘用地排车(好多城市的孩子肯定没有见过吧?)拉她到镇上医院看病,给她看病的是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中医,她们很熟悉,那个老中医问我娘:“她多大年纪了?”我娘很实在,就老老实实回答:“九十一了。”老中医玩笑着对我奶奶说:“都这么大年纪了,你怎么还不木(死)?”看病回来的路上,我奶奶责备了我娘一路子,嫌我娘把她说得“太老了”还振振有词地说:“你说把我这么老,她就不给我认真看了。”,而且因为那位老中医的“说话难听”,她好几年不再找她看病。

九十几的人,她耳不聋,眼不花,而且不糊涂。记得九十三岁的那年,她为我们几个孙子和孙子媳妇纳绣花的鞋垫,格褙(ge bei)是她一张布一张布粘的,花是自己画出来,绣上去的。一双双鞋垫上“花枝招展”“富贵平安”,寄托着我的奶奶对每一个孙子孙女美好的祝福。

后来的一天,她在我家的小平房上晒自己的棉袄,看天要下雨,非得自己爬平房去收棉袄,结果不慎从楼梯摔落,卧床后,受了很大很久的“罪”,特别是最后几年,她已经生了褥疮,很疼,我娘就隔十几分钟去床头抱她,让她身体悬空,能舒服一点,我们买了药膏给她抹上,可是,无法去除她的疼痛,后来在身子生褥疮的位置垫上汽车的内胎,但只要我在家,她总隔几分钟就喊:“小生,疼啊!你过来啊。”我颠颠得跑过去,站在她的床前,她就和我絮叨一些以前的事情,似乎这些回忆会帮她解决身体的疼痛……

最后一年,她已经九十七了,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楚了,耳朵也有点被,但总还认人,只要我去她的床前,总记得我是他的“小生”,经历了近五年之久的病痛折磨后,在一个大雨的深夜她安静地离我们而去……

按我们这里的习俗,老人去世后,总要在家停几天的,那几日,我守着“我的奶奶”,总感觉,奶奶还在我的身边,她并没有离开我,但是,出殡的那天,当丧葬人员把我的奶奶装入袋子,抬上担架,准备拉走的时候,我知道,我的奶奶要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我再没有奶奶叫我的乳名:“小生”了,那一刻,我的泪水滂沱而下,哭得像一个女人,在车旁我是最后一个离去的,我的妻子也哭得很伤心,毕竟,他嫁入我家后,和我的奶奶一直生活到奶奶的去世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我的奶奶陪我们走过了刚刚成家立业最艰苦的岁月,那时,我用不起电,烧不起煤气,我的奶奶就天天用锅头给我们熬稀饭,蒸馒头,烙饼,夏天的这个时候,我擀面条,她烧锅头,我们下凉面喝,她一边喝,一边唱:“饼就饼,汤就汤,前门面饼,后门……”夸我的手巧。唱的歌词我已经记不全,只记得奶奶唱歌时,满足的笑容,如向阳的菊花绽放,一脸幸福。可是,在我们生活条件好点时,她却摔伤卧床,最后离我们而去,令我们感到安慰的是,我们与她生活几年,一直在一起吃饭,聊天,从没有一句口角,亲密的很……

胡同口那块石头还在,可是坐着的已不是我的奶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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