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立东（加拿大）著 长篇小说《苦楚至暂》 Momentary Troubles
第01章 邂逅沪杭线
连载07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如今只有一位蒋夫人，宋美龄，她和你一样，在美国留过学，也是牧师的女儿。”他说。
“蒋夫人的父亲，宋老先生，原是牧师，以传道身份，被美国监理会差派到上海，没过多久，就成商人，尽管他还去教会礼拜，奉献金钱，但有人说，他是利用主，不是被主用。若他先是商人，后被主呼召，成为牧师之后离开圣职，又去经商，已不合主的心意。更何况，他起初身份是全职牧师，却后改为全职商人。愿主赦免他。”她说。
“我也这么看。”他说。
“蒋夫人的先慈，宋老夫人，是倪韫山牧师之女；宋老夫人的长兄，倪锡令也是牧师，父子两代倪牧师，都是至死事奉主。宋老夫人一生，也是忠实信徒，晚年时期，尤其敬虔。”他补充道。
“听人说，宋老夫人寡居后，灵命才开始进深。当年，宋老先生辞掉圣职，转去经商，宋老夫人并未劝丈夫终身事奉主，不要去经商，不要去革命。宋老夫人一向节俭，除把家财用于子女教育，钱财都拿起资助辛亥革命，只是把余款献给教会。由此可见，在她心里，革命比宣教重要。主耶稣基督的信徒，当以财物和一切初熟土产尊荣主，更何况牧师的女儿和妻子。耶和华的桌子岂是可藐视的，岂可用剩余之物献祭。”她说。
“献祭，当然要献初熟上好的部分，十一义务及感恩奉献都须优先预留，决不可用剩余之物。我想，宋老夫人虽是牧师之女和牧师之妹，但她本人的信心，也需要经过试练。宋老先生，比宋老夫人早离世十三年，幼儿宋子安年方十二，四位子女尚未成家立业，重担都落在宋老夫人肩上，这时她学会凡事依靠主，心完全从世界归向神。”他说。
“先当牧师，后当商人，离经叛道，在神眼里，不忠不义。愿神宽恕宋老先生。”她说。
“我也祷告，愿蒋夫人兄弟姊妹六人，都蒙神的祝福怜悯。”他说。
穿过香樟林，他把车停在一栋两层楼前，说：“宝惠，军官俱乐部到了，里面有招待所，今晚你住这里。”
“你的宿舍在哪儿？”她问。
“我在教官单身宿舍。已婚教官太太随军的，住醒村洋楼。”他说。
他为她安排妥房间，带她去餐厅吃饭。
晚餐后，他带她在宛若花园的醒村散步。
这座园子，他十分熟悉，对这里的美，已无甚感觉。但此时的他，却如同置身伊甸园。刹那间，他明白了伊甸园的内涵。
伊甸，希伯来原文，指享受天赐之福的愉悦，即无论身在何处，心中都有属天愉悦的地方，就是伊甸园。伊甸园里，有夫有妻，他觉得，单身汉住的地方再美，也不宜称为伊甸园。
“宝惠，什么是伊甸园，你明白吗？”他问。
“你是说，圣经创世纪第二和第三章里的伊甸园吗？”她问。
“不只这两章，所有提到伊甸园的地方。”他答。
“伊甸园，就是享受神的同在，充满喜乐的地方。”她说。
“现在，你享受神的同在，充满喜乐吗？”他问。
“我喜欢此地，感觉甚好。中央航校为什么建在这里？”她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就提出新问题了。”他说。
“报告徐教官，你的问题，我已回答。”她说。
“请叫我永道，不配做你的教官，你是硕士，学历比我高。”他说。
“能者为师，你会开飞机上天，我只会在地上开小汽车。”她说。
“你会开车？”他问。
“在美国学的。”她答。
“宝惠，现在，你有身在伊甸园的感觉吗？”他问。
“有。”她答。
“好。现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中央航校为什么建在这里。”他说。
“你这教官，真是厉害，逼着我先回答你的问题。”她说。
“我可不敢逼迫你，只是急于知道答案而已。民国二十年底，国民政府把当年在南京成立的航校，迁来杭州笕桥，次年，改名中央航空学校，因杭州离蒋校长，就是蒋委员长的家乡溪口很近，中央航校隶属军事委员会，专为国民政府训练空军飞行员军官。蒋委员长极看重空军，把空军飞行员看作儿子，常来航校视察，顺便还能回趟老家。”他说。
“难怪中央航校从南京搬到杭州来。”她说。
“当然，还有别的原因，与笕桥地理位置有关。笕桥离上海不远，国外进口飞机部件，经船运到上海，再由沪杭线到笕桥。航校教官和学生，到沪上购物娱乐也便利。又近西湖，临杭州湾，便于训练飞行员空中目测水上和陆地目标。还有，笕桥是千年古城，笕桥直街有清光绪三十一年美南长老会传教士建的教堂，便于蒋校长和夫人来视察时去教会礼拜。九年前，中国第一个植物园建在笕桥，园内有千余种植物，使笕桥别有一番景致。最后，很关键的是，此地原是较场，有宽阔地方，便于建飞机场和飞机制造厂。”他说。
“有这么多原因，我完全不了解。”她说。
“你知道，神在伊甸园，赐给亚当的三个祝福是什么吗？”他问。
“管理园子，享受工作；进入婚姻，生养众多；无忧无虑，安息主里。”她说。
“你真是牧师的女儿，并且是好女儿。”他说。
“看来，徐教官还精通《夸奖的学问》。”她说。
“我现学现用，跟颜老师学。”他说。
“三个祝福，在亚当悖逆神，犯罪以后，皆成咒诅。”她说。
“在下学生我，正想与颜老师您，探讨咒诅与祝福的问题。”他说。
“请先交学费，行完拜师礼，再称我为师。”她说。
“颜老师不愧中西合璧才女，既精通西学，又不数典忘祖。”他说。
“你这个学生的水平，已远超过老师，没必要拜师。”她说。
“颜老师这番话，令学生更渴慕常跟随老师左右受教。”他说。
“徐教官，快陈明你想探讨的问题吧。”她说。
“三个祝福：工作，婚姻，安息，对罪人来说，皆成咒诅；人日夜劳碌，却不得安心休息，婚姻演变成痛苦牢狱。但是，我们这些悔改信耶稣的人，罪已被耶稣在十字架上的血涂抹，被神赦免，三个祝福，还是祝福。”他说。
“看来，你既享受工作，又有安息之乐。”她说。
“没错，我享受两个祝福，但缺一个。”他说完，看着她，不做声。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他还缺婚姻。
“你向主祈求了吗？”她问。
“求什么？”他反问。
“你缺的。”她说。
“日夜祷告。我相信，主已应允我的祷告。”他说，心想：“你就是主带到我面前的夏娃。”
“先父颜牧师常说，人要追求属灵福分，属地福分是属灵福分的赠品。追求属地福分，到头来一场空，也错失永恒属灵福分。”她说。
“你是说，我们要追求耶稣登山宝训讲的八福，对吗？”他问。
“对的。”她答。
“从少年时代开始，我就渴慕天国八福。神应许亚伯拉罕的属灵子孙，就是我们这些信徒，有后裔、土地和以马内利的祝福。”他说。
“看来，你比我属灵。”她说，心里对他产生敬意。
她牢记父亲的话，女人嫁人，要嫁灵命比自己强的男人，让他做一家之主，做家庭属灵的领袖。
从与他的交谈，她知道，他的灵命状况，他的圣经知识，都不亚于她这位牧师的女儿，甚至比她还强许多。
他看一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先送你回招待所休息，明天要早起去礼拜。”
把她送到房间门口，已快晚九点。
他眼里露出不舍，嘴上说：“宝惠，早点儿休息，明早六点半，我来叫你。七点，咱们出发，去笕桥堂，早堂礼拜，八点开始。”
“好的，晚安。”她说。
“晚安。”他说完，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他心里很想回头，看她开门进屋，但是还是克制了，他怕见她开了门，他会跟进去。
宝惠进屋，冲个淋浴，躺在床上，回想一天发生的事，觉得有点像好莱坞电影剧情，不太真实，却是事实。
她发现，徐永道自制力很强，言语幽默，行为得体，爱开玩笑，却有分寸，这使她对他好感加深。她从未预见，像今天这样，跟刚认识的男人，到陌生的地方。她凭内心的平安，还有对主的信心，祷告之后，就跟他来笕桥了。
“别多想，快睡着，睡得好，看起来更漂亮。一夜养足精神，明早探索新大陆。”她对自己说。
次日清晨，不到五点，天已大亮。
宝惠起床，洗漱完毕，开始晨祷。然后，打开她随身带的英文圣经，按读经进度，该读约书亚记一章九节：“我岂没有吩咐你吗？你当刚强壮胆！不要惧怕，也不要惊惶，因为你无论往哪里去，耶和华你的神必与你同在。”这句经文，使她倍感踏实舒心。
读了一会儿，永道来敲门。
她一看手表，正好六点半，心里佩服他信实守约的时间观念。
他俩来到笕桥堂，还有许多空位。
她说，她喜欢靠讲台的位置，干扰最少，听得清楚，收获最大。
他带她到第三排就坐。前两排通常留给唱诗班成员。他们快走到第三排时，徐永道见林浩恩已先他而到，正闭目低头默祷。
徐永道悄无声息坐在林浩恩左手边，让颜宝惠坐在自己傍边。这所教堂，会众没有按性别划分座位。落座后，徐永道，颜宝惠闭目默祷。虔诚信徒多有此习惯，来教会落座，默祷几分钟。
林浩恩默祷完，睁开眼，见徐永道，并不吃惊，他们常在一起，不是永道先来，便是浩恩先来。他见永道旁边身穿浅粉色绉纱短袖西式连衣裙的颜宝惠，吃了一惊，觉得似曾相识，这裙子也眼熟。
徐永道默祷完，睁开眼，正好看到林浩恩盯着颜宝惠，满脸惊奇诧异，就说：“浩恩，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颜宝惠小姐，她是令妹的同学。”永道特意拉长“我的”二字，以示强调。
林浩恩一脸恍然大悟，说：“怪不得，看着面熟，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在舍妹影集里，我见过颜小姐，那是六年前，颜小姐和小妹毕业前夕拍的照片。常听小妹说，班上有才女，毕业后去美国留学了，今日相见，真是荣幸。”
徐永道说：“令妹和宝惠是好友，你怎么没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