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茄子，莫做茄鲞

文、月方

学做一道南瓜菜，又是蒸又是炸又是炒……一道道程序下来，以为会味如山珍，哪知吃进嘴里，并不如原始蒸南瓜本分糯甜。

由此想到《红楼梦》里的茄鲞：才结成的茄子，去皮切丁，用鸡油炸，再伴以香覃丁、蘑菇丁、鸡丁、用鸡汤煨干……凤姐倒豆子般地讲述，听得旁人耳累，乡下来的刘姥姥唯有咂嘴念佛。

念佛前，刘姥姥早已给这道茄子下过评论：“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象茄子。”

一个吃惯寻常果蔬的乡下老太，对平凡茄子一定了如指掌，所以，她的评论可谓一针见血——贾府内的茄子早已不象茄子了，温柔富贵乡烟柳繁华地，普通茄子要挤进得脱几层皮换几副骨啊……

主子们爱这脱胎换骨后的茄子吗？从主子们对其它油腻菜系的态度可窥一斑——贾母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探春和宝钗到厨房点名要“油盐炒枸杞芽儿”；连靠主子稍近些的芳官也对虾丸鸡皮汤、清蒸鸭子皱眉头……可见，经过油炸汤煨的茄鲞也不见得多受欢迎，贾府只是习惯繁复菜系罢了。

想想赵姨娘不也是一道茄鲞吗？当初能被贾府拔为姨娘，能为贾政生育一儿一女，那时的赵姨娘该会如何清秀如何体贴如何惹人爱啊？可惜一朝入门，被贾府的人情世故一泡，历经春秋，便走了形、变了样，惹人嫌弃不尽。

再看袭人。袭人是丫鬟里最卖力最贤惠最大气的女孩子，被贾母夸被王夫人赞……但她得到了什么真正好处呢？宝玉踢向仆人的第一脚就是踢在袭人身上的，宝玉的奶妈更是指名道姓骂她“狐狸精”，至于黛玉宝钗等小姐，好像从未把她当自己人看待……

你瞧，草根茄子袭人再怎样脱胎换骨至多做个回到草根面前炫耀的“茄鲞”。

而 “茄鲞”们失去的何其之多！被切、被炸、被拌、被煨，种种关卡，茄子们早已面目全非由不得自己，若它们还在乡野，它们将被平民大手温柔地蒸熟再用香油蒜蓉相伴……那种简单入骨的茄子香，才是它们的本真模样啊。

“来世不生帝王家”，这是许多主子受够繁华琐碎后的喟叹。我们不妨也为变成“茄鲞”的苦命茄子唱一句：“今生不去富贵家！”清清爽爽的山野女娃茄子，一旦沾了脂粉气，便再也寻不到自己，只有鸡腥鸭臭在眉头发稍萦绕了……

若做茄子，就该做永居乡野的清爽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