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
万历朝的最大特征,是万历不上朝(不上朝,不代表不上班)。
皇帝是特殊职业,皇帝作为从业人员,必须遵守诸多职业规范比如主持朝会、批阅文件、任免官员等。
万历,显然没有完全遵守职业规范。万历的怠工“劣迹”,占据了有关万历文字留存记录的大量篇幅。
皇帝的职业评价体系是多维度的。如果以劳动强度为评价指标,满清雍正应该排第一名。如果以武力开边为评价指标,武帝刘彻名列前茅。如果以官员幸福指数为评价指标,宋仁宗位居榜首。如果以大型工程项目开工建设为评价指标,首推赢政与杨广。如果以艺术天赋为评价指标,宋徽宗赵佶将夺得桂冠。
但如果以民间经济自由与活跃程度为评价指标,万历之治,足以彪炳千秋。教科书上的“资本主义经济萌芽”,正是万历时代江南沿海地区经济活动的写照。
如果以都城内皇帝工作与生活的“口述历史”为评价指标,李世民的传说很难被超越。如果以国内民众工作与生活的“真实历史”为评价指标,残存文明临终前的“万历之治”,也很难被超越。
万历朝的国本,不是与后金的辽东战事,也不是与日本的八年战争,而是首都北京的朝堂之争。
北京朝堂争的“国本”,是万历帝的“立储”与“立妃”,即关于皇位继承人(外廷首脑)与皇后(内廷首脑)。争执的双方分别是:万历帝与外廷臣僚。
万历希望立的储君(福王)与皇后(郑贵妃),外廷臣僚几乎一致表示反对。
万历朝关于立储与立妃的国本之争,争执的过程与结果,其实根本不重要。
国本之争的真正涵义在于:所谓的国本异议,是外廷臣僚联合对抗皇权的借口。而万历帝则以几十年不上朝与怠政,对抗外廷臣僚。
万历朝的“国本之争”,是朱明皇室的皇权绝对专制,无法压制明廷臣僚的体现。明末皇权专制的受挫,是明代滥用言官制度的结果,也是明廷臣僚以朱明皇室为敌(朱元璋推行绝对皇权的因果报应),心理之效忠抛弃朱明皇室的体现。
如明亡于万历之论成立,则非亡于万历帝本人,实亡于万历朝国本之争初现的心理效忠之崩溃。
北京郊区明十三陵的定陵,明神宗万历朱翊钧的陵墓。
万历,即明神宗。“神宗”,或许是对万历的正确评价。
“千古明君”李世民的模范经典,被历朝历代奉为教科书式版本,但是万历指责唐太宗“胁父弑兄,家法不正,岂为令主?”万历,知道明君故事的虚伪性,直接予以揭穿。
万历,几十年不上朝,此期间,明帝国在朝鲜半岛,与丰臣秀吉的日本进行长达八年的战争,最终获胜。居于深宫的万历,是中枢总指挥,万历的智慧,难以通过稀缺的文字留存记录来理解。
万历爱财?万历朝的内廷宦官遍布全国,主要任务是担任“矿监”与“税监”,不上朝的万历,对内阁关于“矿监”与“税监”的“票拟”(请示),会及时发出“批红”(批示)。
万历居于深宫,但已经洞察出,明末的经济体系,已经出现“资本主义经济萌芽”(教科书课本的提法),明廷税赋征收体系的滞后,使万历不得不动用内廷力量以完成新经济的税赋征收。
清初之明朝遗民,不会怀念流寇时代的崇祯帝,不会怀念阉党时代的天启帝,“万历之治”,成为永远逝去的画面,成为遥不可及的理想。 明朝遗民,明白“万历之治”永远成为绝唱。流寇天下的亡国奴,欣然接受满清异族的“戡乱之治”。
《明朝那些事》作者当年明月认为,万历末年的东林党争,其破坏力等于“努尔哈赤+皇太极+李自成+张献忠”破坏力的总和。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东林党领袖顾宪成将此著名对联,写于著名的东林书院。
显而易见,东林党占据绝对的道德制高点。东林党不是现代意义的政党,但却是威力无穷的“抱团政治”。明祖设计绝对专制皇权,明代300年,竟然出现张居正式“贤相”与严嵩式“奸相”,实属反常。
常态化的格局,应该是出现类似散沙社会的散沙政府,之后的路径是官僚抱团取暖,结党自保。
大一统吏治国家官僚进化的速度,超过社会发展与进化之速度。明代官员的进化程度,视宋代王安石与司马光的新旧之争,如少年之意气用事。明末东林党之结党与党争,视明初廷杖酷刑之下的官员为白痴。
崇祯帝朱由检于流寇李自成进京前说:“诸臣误我”、“诸臣皆可杀”。东林书院著名的对联,是理解朱由检临终愤怒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