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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阳平城一百一十里地的玄熙军驻地中,兵将的生活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昭武将军秦飞掀开帅帐厚重的门帘,立刻听到了账内传来的咳嗽声,声音不大,却断断续续地没个完,他立刻回身,一边仔细将门帘放回原位,以免有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一边用略显担忧的语气道:“入了冬您这咳嗽发作得厉害了。”
对方又压抑着声音咳嗽了一阵,才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温润而明亮,脸却因为持续的咳嗽而泛着潮红,他不紧不慢地端起桌案上的凉茶喝了一口,才说:“老毛病了,不碍的。”
秦飞知道再说对方也听不进去,说起了别事:“前两天打了小雨那人查的有些眉目了。使棍的,武功又高,这样的人可实在不算少,可是要说年纪只有十六七的,左右加起来也不过三个。这三人里,仓哲国孟家的七公子自幼便上了怜云山,是绝不会随意下山的。另外一个是大燕王朝的姚新鹏,不过此人右脸上有一道明显的疤,应该也不是。最后一个也是燕国的,是凤舞堂的侯九龄,据说此人脾气极差,一言不合就会与人大打出手,这不正和小雨说的一样么?盘问了几句就动手打人。”
“就是那个前些时日,被楚零围攻,最终却逼得楚零不得不退兵的凤舞堂?”
“对,就是那个凤舞堂,楚零大肆追捕大燕王朝的余党,一切和大燕王朝有关系的势力全都在征讨之列,一路凯歌高唱,唯独在这凤舞堂处吃了瘪。这个侯九龄倒的确和大燕王朝有些渊源,只是早在大燕还兴盛的时候就和管事的闹翻了,这才一气之下奔了凤舞堂。”
书案前的人轻笑一声:“敢在大燕王朝如日中天之时和其闹翻,这侯九龄的脾气果真是不小。敢收留从大燕王朝叛出的人,这凤舞堂也果然不简单。”他与人相处时很少说话,但往往一开口就是结论。
秦飞点点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门外一声响亮的“报——”响起。
“进来。”
“启禀王爷,校尉沈潇雨今早奉命前往阳平城办公,现已回营。”
秦飞站在一边,奇怪道:“回营就回营吧,为什么还要别人特意过来通报啊?他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亲自来复命?”
那传令兵见秦飞问话,答:“将军,沈校尉自己一个人回来的,听说他把其他人留下来蹲守什么人,自己回来搬兵,现在正点人准备杀回去呢!”
秦飞看见自家王爷没有什么反应,自己心中反倒多了一些担忧。沈潇雨在军中虽然只是一名校尉,但他的长兄却是当朝一品的沈清秋,而这位大人向来对王爷不大友好,要是放任沈潇雨胡闹出了差头,他那本就让人头痛万分的大哥势必又要闹个鸡犬不宁。想罢他向王爷告了退,自己由马厩牵出马来,也往平阳城助阵去了。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不知不觉间打空中飘然而下。起初只是星星点点,挨在身上立时融了,等秦飞入了阳平城,竟已然纷纷。他透过漫天飞雪,看到沈潇雨一副如临大敌的阵势指挥着二十几个兵丁分别埋伏在悦阳酒楼周遭。
神情正激动的沈潇雨,根本没有注意秦飞的到来,满心只想捉住楼上那人报仇雪恨,倒让秦飞有了空暇观察情况。
二楼迎面的地方有一个年轻人正凭栏而坐,他整个人倚在栏杆上,透着股懒散,两条腿更是毫无体统的搭在面前的长凳上。他神色郁郁又略显不耐烦,似乎正在思量一件极其重要又极其棘手的事情。
风更大了,一片雪花在空中翻了个身,一头扎到他左手边正冒着热气的茶盏中,这人也不知是没看到还是根本不在意,随手将白瓷的茶盏端起,扬起头一饮而尽,到喝出了一些饮酒的气势。一盏茶喝完时,眼中已满是笑意。
秦飞还没想明白这份愉悦由何而来,就见那年轻人朝着沈潇雨的方向一偏头,笑着招呼道:“小将军,您能不能上来一下?”
沈潇雨正自手舞足蹈,恨不得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交代好应对的方法,万万没想到这边还没动手,就已经被那恶贼发现了行踪,更没想到对方言语上如此客气,一时间尴了一尬。若说上去,他的记性着实不错,断然不会忘记五天前对方也是这么一副与人无害的样子,却毫无预兆地揪住他抽了两个大嘴巴。可若说不上去,岂不是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这是上还是不上,一时间成了个两难的问题,他内心挣扎着,抬眼扫见那贼人斜倚着栏杆打了个哈欠,全然不拿自己这边的严阵以待当回事,不由得怒从心头起——难道小爷还怕了你不成?大踏步“噔噔噔”上了楼。
年轻人打完哈欠,左腿从长凳上一甩叭的一声踩在地上,侧过头看沈潇雨已经出现在楼梯口,才慢吞吞的把右腿也挪到地上,稍稍直了直身子,一指他方才搭腿的长凳,道:“将军请坐。”
沈潇雨满心警惕着不能重蹈覆辙,根本不凑前,面上虽冷冷的,一张嘴气势却弱了三分:“找我什么事?”
年轻人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端起来就在嘴边问:“敢问小将军,城外统帅可是齐王梁瞻?”
沈潇雨拧眉怒喝:“大胆!王爷的名讳岂容你直呼!”
年轻人掀开眼皮扫了沈潇雨一眼,放下茶盏,随意说道:“抱歉,我重新问,敢问小将军,城外统帅可是贵国齐王殿下?”
沈潇雨不明他缘何有此一问,只道了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殊不知这回答确是比直接说“是”还要真切几分。
“回去告诉你家王爷,三天内仓哲会来偷袭,要他早做准备。”
沈潇雨心中惊疑不定,但因先前与年轻人结过梁子,是以想都没想,就先入为主地把他放在对立的位置,脱口而出:“你是仓哲国派来的奸细!”他本想无论年轻人如何解释,他都立刻联合带来的二十余人将其缉拿,回营中详细审问,哪知对方根本不解释,依旧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自顾自从怀里掏出一粒碎银子摆在桌上,完全不拿他的话当回事,不由得又喝问:“你偷偷潜入阳平城,意欲何为!”
那年轻人放好了银子,又端起茶盏小口啜饮,等他慢悠悠把茶喝光,先前埋伏在楼下的兵丁早已被沈潇雨叫上来大半,最后面的,还有随后而来的秦飞。
适时风雪更盛,年轻人放下茶盏,微眯起双眸冷声道:“知道爷为什么不走么?就是再让你明白明白,什么叫给脸不要脸。”说罢长身而起,伴着秦飞高呼的“小心”越过众人,直接把沈潇雨的衣襟揪在了手里。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
几天前沈潇雨也是被这样揪着,然后就是那打得耳朵嗡嗡作响的耳光,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捂住左脸,生怕在下属面前重蹈覆辙。
那年轻人右手高高扬起,看到沈潇雨这一脸表情,却也没着急动手,只笑道:“你还真当爷怕了你这些虾兵蟹将了,看清没有,就算你的人守在你跟前儿,你又能拿爷怎么着?”说罢竟没再做什么,收了手从栏杆翻出。
“抓住他!” 沈潇雨愣在原地,思忖着那年轻人临走时说的话,直到秦飞的命令响起才回过神来,趴到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向外望去,触目所及之景无一不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只是哪里还有那年轻人的影子。
为了活捉这人不惜兴师动众,到头来竟然随随便便就让人家从眼皮子底下跑了,沈潇雨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这个口气憋闷在了胸口,不由得暗自埋怨自己方才没有直接动手,不然怎能给对方机会逃脱。
秦飞较他大不了几岁,虽常年跟在梁瞻身边收敛了不少,终究心性使然,见沈潇雨犹自咬牙切齿,那好为人师的劲头便冒了出来,拍拍其肩膀,语重心长地告知,凭借这些人万不可能是那年轻人对手。
沈潇雨怎能服气,立时把脑海中演练了不知多少次的情形一语道出,语气中更是不掩懊悔。
秦飞强装老成,待沈潇雨说完,当下就挑拣了先前探听来的那些诸如此人姓甚名谁,是从哪里来的,过往如何,自己添油加醋了一番绘声绘色大讲起来。
沈潇雨听得认真兼求知若渴,几次发问。秦飞觉他问题越多越显得自己博闻,非但不计较对方几次打断自己,反而十分乐意回答。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不亦乐乎,说到最后,竟是秦飞意犹未尽,沈潇雨若有所思。
半晌,沈潇雨豁然起身,招呼着手下兵丁呼啦啦往楼下走,秦飞不明所以,大声招呼:“小雨你干什么去啊?”
老半天听见沈潇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我一定给他抓回来!”
秦飞见自己废了半天口舌,对象压根没怎么听进去,不由气结,他虽明知以这里的人手不可能活捉侯九龄,可又怕两方真的再次遇到,以沈潇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胡言乱语再吃了亏,只好再跟在后面。眼见的一群人搜遍了阳平城的大小酒楼客栈也不见侯九龄的身影,无奈之下只好回归营地。这一行人来时气势汹汹,回去却个顶个的垂头丧气。
归到军中众人各自回营,路过校场时正巧撞见齐王立在一边看场中军士操练,那阵法似与平日里不大相同。 沈潇雨私自调兵入城,虽只有区区二十余人,到底理亏,远远看到王爷就想脚底抹油。秦飞则正好相反,一把拉起沈潇雨来到近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王爷您怎能就这么站在这儿呢?雪下的这么大,您好歹披个斗篷也成啊,这......”
齐王梁瞻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秦飞莫要再念叨,任秦飞再着急,他也不理会,只随口问:“有收获么?”
沈潇雨见躲不过,便嗫嚅着把阳平城里的事儿一说,末了还信誓旦旦待明日再早早去城中搜查,定不会让那贼人逃脱。
梁瞻轻笑,复问:“我们现下与大咸国并未交恶,我若命你一人暗中到那边办事,你可会将你的佩剑寄放在客房里?”
沈潇雨没想到王爷竟会突然派给他如此重要地事情,当下正色道:“自当剑不离身以备万一。”
梁瞻点点头不再言语。
沈潇雨见没了下文,心中不解,却听秦飞两掌一击,恍然道:“您是说侯九龄没有住在客栈,城里有人接应他!”看沈潇雨还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出言解释:“你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使的是棍不是?他孤身一人进入阳平,怎会不带着随身兵器,可方才他明明什么都没拿!兵器这东西是万万不会随便扔在客栈里的,也就是说他住的不是客栈,而是一处他安心存放兵刃的地方!”
沈潇雨咬牙切齿:“我就知道他是细作!看我明日不揪他出来伏法!”
梁瞻摇摇头,不置可否。
沈潇雨告退回营,夜里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秦飞白天说的话,心里思量着同样是十七岁,为什么那侯九龄就能千里走单骑,从燕国来到玄熙丝毫无所畏惧,想来还是自己技不如人。当下一翻身从床上起来收拾好周身,也不管帐外风雪正盛,径自跑到营地外边,找了个没人看得到的地方练起枪来。
他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心里存着口气,这一练就是整夜也不觉疲倦,反而精神倍增,他虽出了一身臭汗,心里头却爽快,想着以后若是每晚都来练上一练,他日定当武功盖世,这时见天光乍亮,紧了紧周身衣物往回走。
一夜大雪未停,清早起来就有兵丁清理打扫,沈潇雨沿着大营边往里走,瞅眼瞧见一队人抬着许多锄头铁锹在前边,他不明所以,紧走两步拉住带头的一问,才知道这东西是秦飞将军下令要的,再问其他的对方却只说不知道了。沈潇雨一想也是,自己身为校尉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小小的兵丁又怎么可能比他知道的还多呢?不如直接去找秦飞将军问问来的快。
他溜溜达达跟着这队人,一直从大营这头走到那头才来到秦飞面前,还未及开口,就听秦飞催促几个人把抬来的锄头铁锹分送到周围的营帐之中,等把眼前这点东西分干净,才一脸高深莫测地拿眼角瞥了沈潇雨一眼。
沈潇雨被他看得浑身一激灵,转念再想眼前这位是又要卖关子了,有心争口气扭头就走,不跟他逗这个闷子,可是到底抵不过心里那点好奇,当下拉长了音儿“哎呀”一声,道:“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一次么?”
秦飞意味深长道:“别的我也不能说,你要是真有心看热闹,今儿个入夜别睡死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沈潇雨一愣,只应了一声就匆匆往回走,任秦飞再怎么喊也不再答话,接下来这一整天里无论行动坐卧都是心事重重,先前想好的去阳平城捉侯九龄的事儿也只字不提,周围与他交好的看出不对劲开口询问,他只推说是头天晚上没休息好。好容易挨到了掌灯时分,竟是再也坐不住了,可不敢提着长枪四下里乱晃招人眼球,在墙上把挂着的佩剑取下来挂在腰间,可着营地里面晃悠。晃悠来晃悠去也不见异常,他自己琢磨着别再是自己多心想错了,有心找着秦飞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说来也怪,平日里不急着找他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现在有心寻他又死活找不见这人了。有心往外营那边去看看,可又不敢轻易破了掌灯后不可跨界走动的规矩。
沈潇雨想着回去也必定睡不着,干脆溜着营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练剑,说是练剑,那心思又哪儿有半分放在剑上。
一来二去过了三更天,纷纷扬扬的雪停了,天上隐约露出钩子似的月亮,他借着练剑的的由头一步步愣是挪到了外营边上,越靠近他也就越心虚,到后来别说练剑,就是走起路来都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动了巡夜和守卫,只把身子隐在营栏下面往前线方向蹭。
耳轮中突听不远处极轻微的“咯吱”一声,竟像是有人踩雪发出的声音,沈潇雨不敢打草惊蛇,压低了身子打算从后面绕过去,哪知前脚刚迈出,后脚就有一支箭破空而来扎进刚刚立足之处,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就地一滚躲到了围墙缺口里。箭矢破空声在黑夜中尤为刺耳,他来不及喘息,就隔着围栏看到不远处一名守卫被射中躺倒,心中惊惧交加,张口要大声示警敌人来袭,一只手却从他的身后绕过,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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