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是一位美国女孩的自传。
作者塔拉﹒韦斯特弗1986年出生于爱达荷州的山区。她的经历非常传奇。
她17岁以前从未上过学,后来通过自学考试考取了杨百翰大学,2008年获得了文学学士学位。2008年获得了剑桥大学哲学硕士学位,2014年了获得剑桥大学历史学博士学位。
2018年她出版了这本处女作《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2019年因为此书被《时代周刊》评为“年度影响力人物。”
比尔·盖茨曾把这本书列为他年度荐书的第一名,说:“这是一个惊人的故事,真正鼓舞人心。我在阅读她极端的童年故事时,也开始反思起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会喜欢这本书。它甚至比你听说的还要好。”
2.
这本书的英文名是“Educated”,在台湾出版时被翻译成《在垃圾场长大的自学人生:从社会边缘到剑桥博士的震撼教育》。书名虽然概括了塔拉的成长经历,但是作者塔拉觉得这并不是她想要的最佳译名。
我想这可能是因为台版译名很容易误导读者,让这本书看起来太像是一本“哈佛女孩”、“剑桥女孩”之类成功学的励志书。其实,这本书远远超脱了励志的范畴,讲述的重点并不是一个如何逆袭成为“学霸”的故事,而是如实记录了一个在极端偏执的原教旨主义家庭长大的孩子怎样一次次地打破原生家庭加载于身上的桎梏,一步步找到自我的过程,书中充满了痛苦、迷茫、矛盾、冲突,让人不断思考在我们成长过程中面临盲从与独立、偏见与包容、控制与反控制等矛盾时该何去何从。正如作者所说,这本书描写的不过是“偏执狂和原教旨主义如何瓜分我的人生,它们如何把我在乎的人从我身边带走,只留下学位和证书。”
塔拉为什么写这本书呢?因为即使她得到了世俗中人们眼中的成功,但是她的内心仍然充满了怀疑与思考:
“我所有的学习、阅读、思考和旅行,是否已将我变成一个不再属于任何地方的人?
人们只看到我的与众不同:一个十七岁前从未踏入教室的大山女孩,却戴上一顶学历的高帽,熠熠生辉。
只有我知道自己的真面目:我来自一个极少有人能想象的家庭。我的童年由垃圾场的废铜烂铁铸成,那里没有读书声,只有起重机的轰鸣。不上学,不就医,是父亲要我们坚持的忠诚与真理。父亲不允许我们拥有自己的声音,我们的意志是他眼中的恶魔。哈佛大学,剑桥大学,哲学硕士,历史博士……我知道,像我这样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无知女孩,能取得如今的成就,应当感激涕零才对。但我丝毫提不起热情。
我曾怯懦、崩溃、自我怀疑,内心里有什么东西腐烂了,恶臭熏天。直到我逃离大山,打开另一个世界。
那是教育给我的新世界,那是我生命的无限可能。”
3.
塔拉的经历看上去那么像一出疯狂的荒诞剧,可能连好莱坞最好的编剧都想象不出这样的剧情。
9岁之前,她没有出生证明。
17岁之前,她从来没上过学。
17岁之前,她从来没吃过任何西药,没有去过任何医院。
17岁之前,她不知道上厕所之后需要洗手。
……
他的父母是极端而狂热的摩门教徒,相信世界末日,不相信政府;相信草药的力量而不相信医院,无论家里人人遭遇多么严重的疾病,遭遇车祸、火烧、爆炸等严重伤害后,都不允许去医院。当同龄孩子在教室里学习时,她却跟父亲和哥哥一起在废料场从事着危险的工作。
他的父亲出身在大山边的农场,并在那里经营一个废料场,靠拆解废品卫生。他的父亲笃信世界末日的传说,并一直带领全家为世界末日做准备。夏天时指挥全家人把水果装罐储存,冬天更换应急补给,这样世界末日到来时才会有食物。她家旧谷仓附近下埋藏着上千加仑的汽油,这样末日到来的时候,他们“将是唯一有燃料的人”,“其他所有人靠双腿逃跑时,他们还能开车”。他的父亲认为把孩子送到学校“和把他们交给魔鬼没什么两样”,并且编故事恐吓孩子们说有一家人因为不送孩子去公立学校,所以一家人都被政府开枪打死了。在塔拉的印象中,她的父亲是个“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整日忧心忡忡,担惊受怕,忙于囤积粮食和弹药”。他认为“大学就是给那些太过蠢笨,在第一轮学不会的人额外开设的学校”,“大学教授有两种,一种知道自己在说谎,另一种认为自己在说真话”,上大学就是“排着队被无神论者和光明会间谍洗脑”,因此从小就拒绝让孩子们去学校接受教育。
她的母亲是一名助产士和草药师,靠替人接生和制造各种植物酊剂维持生活。母亲做助产士是父亲的建议,因为这样当世界末日到来时,母亲既能够照顾一家人的健康,又能为孙子孙女接生。她的母亲本来在城镇长大,曾经有过正常有序的体面生活,但最后她选择了叛逆自己的家庭出身,“把自己隔绝起来,封闭在幻觉和偏执筑起的高墙里”。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母亲总是坚定地跟父亲站在同一边,即使这意味着跟塔拉断绝关系。
她的哥哥肖恩患有躁郁症,经常对她进行家庭暴力,常常反扭着她的手,把她的脸塞进坑脏的马桶里。她的姐姐曾经试图和她一起反抗肖恩,最终却在肖恩的暴力威胁下背叛和出卖了她,与她绝交。
我们甚至无法想象在现代的美国社会竟然还有这样的家庭存在。而塔拉就曾经这样蒙昧地、担惊受怕地、毫无尊严地在那里生活了17年。
4.
是什么拯救了塔拉?是什么让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呢?
是教育。
这本书在大陆出版时,书名经过作者同意,翻译为《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Flee as a bird to your mountain)。这句话出自《圣经·诗篇》,这句话本身有双重解释,一种是“逃离”,一种是“找到新的信仰”。因为《圣经》既是塔拉的启蒙书籍,这个句子也正好概括了塔拉的经历。
在塔拉成长过程中,有一件事直接影响了塔拉的未来:她的哥哥泰勒靠自学考上了大学。哥哥泰勒也是她们家第一个上大学的人。这仿佛一道光,为塔拉的困境找到了一条出路。
哥哥泰勒上大学离开以后,塔拉开始自学摩门经等宗教教义。“回首往事,我发现这就是我的教育,将产生重要影响的教育……我在学习的这个技能至关重要,那就是对不懂的东西耐心阅读。”
上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对塔拉来说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上大学以后,她第一次吃药。
上大学以后,她第一次知道“大屠杀”意味着什么。
上大学以后,她知道即使女子穿衣露出大腿也不意味着她就是“妓女”。
上大学以后,她面临着巨大的冲击,她发现真实的世界并不是父母口中的世界,她曾生活的家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塔拉曾经给这本书起了另一个英文书名,叫“Things gained and Things Lost。”在接受教育过程中的得失,只有塔拉自己才知道。
她始终认为“学位和证书”只是“一种体面的虚空”,她觉得“无论我看上去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我的教育如何辉煌,我的外表如何改变——我仍然是她。我充其量不过是内心分裂的两个人。”
在“Educated”的过程中,父母曾经强加给她的价值观在不断崩塌,她在惊愕、痛苦、反思中一次次地进行着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重构。塔拉曾胆怯过、妥协过,害怕过,退缩过,但是最终却逐渐坚定。
一位教授曾经告诉她:“无论你成为谁,无论你把自己变成了什么,那就是你本来的样子。它一直在你心中。不是在剑桥,而是在于你自己。”
教育是让人发现自我的过程。在和外界的一次次矛盾冲突和碰撞中,才能真正找到自我。
“教育”并不仅仅指学校教育,教育的目标也不是得高分、上名校,而是意味着藉由书本、文化、导师、社群等种种手段,促使一个人发现自我、实现自我的过程。每一个自我都曾被胆怯、偏执、固化思维、原生家庭等层层裹挟,而教育一层层地帮助她砸开了这些硬壳,尽管她因此鲜血淋漓,但她终于获得了翅膀,开始飞向她想去的那座高山。
5.
整本书的基调非常压抑、痛苦,窒息,充满了对亲情的渴望和怀疑。塔拉痛苦地写到:
“你可以爱一个人,但仍然选择和他说再见;
你可以每天都想念一个人,但仍然庆幸他已不在你的生命中。”
家人不爱她吗?塔拉觉得自己并不能完全否定这份亲情;但是家人真的那么爱她吗?塔拉又清晰地记得她从家人那里得到的伤害。
父亲知道塔拉将去哈佛读书的第一反应是,那个地方那么远,如果世界末日到来,他将无法去接她。父亲和塔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爱你”。但是父亲又总是试图控制她、强迫她,最后甚至与她断绝了关系,把她赶出了家门。
母亲曾背着父亲帮她弄好纳税证明,帮助她申请奖学金;当她差点屈服于父亲的压力放弃上大学时,母亲也曾鼓励她“我原以为你才是那个穿越熊熊大火冲出这里的人,……走吧,不要染过任何事情阻止你走”。但是在她遭受哥哥的虐待时却视若无睹,最后也坚决地跟塔拉的父亲保持同一立场而拒绝跟她见面。
哥哥肖恩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曾给过她一百美元;却也曾残暴地虐待她,还把带血的刀片放到她的手心威胁她,让她自行了断。
哥哥泰勒给她的生命带来希望,临走送给她唱片,鼓励她离开这个家,告诉她“外边有一个世界”;但是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没有及时伸出援手。
塔拉说:“当父亲还在我的生活中,极力想控制我的生活时,我透过冲突的迷雾,用战士的眼光审视他。我看不出他身上温柔的品质。当他站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愤愤不平时,我忘记了自己小时候,他笑起来全身抖动、眼镜闪闪发亮的样子。我再也无法忆起他的嘴唇在烧毁之前,曾经怎样愉快地抽搐,当一段回忆让他热泪盈眶的时候。现在我只能记起那些往事,我们之间已经相隔千山万水,时光一去不返。
但我和父亲之间的隔阂不仅来自时间和距离。它源于自我的改变。我已不是当初那个被父亲养大的孩子,但他依然是那个养育了她的父亲。”
这是塔拉永远无法剥离的原生家庭,她因此患上了严重的梦游症,似乎终生都无法释然。但是无论如何,她已经飞离了那里,她已经拥有了一片自己的天空。塔拉已经逐渐找到了“自我”,“你可以用很多说法来称呼这个自我:转变,蜕变,虚伪,背叛。而我称之为:教育。”
6.
这本书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励志书”,而是不断促使读者去反思我们对“教育”的认知:
教育到底意味着什么?
教育能给我们的生命带来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接受教育?
真正的教育应该由谁来完成?是家庭吗?是学校吗?是社会吗?还是一次次的自我救赎?
怎样才算实现了“教育”?
塔拉说:“小时候,我等待思想成熟,等待经验积累,等待抉择坚定,等待成为一个成年人的样子。那个人,或者那个化身,曾经有所归属。我属于那座山,是那座山塑造了我。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思考,我的起点是否就是我的终点——一个人初具的雏形是否就是他唯一真实的样貌”。
“教育”能够让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让一个人逐渐认识到自己的价值,让一个人能够获得一种超脱泥潭的力量和勇气。
在《福布斯杂志》的访谈中,塔拉说“教育意味着获得不同的视角,理解不同的人、经历和历史。接受教育,但不要让你的教育僵化成傲慢。教育应该是你思想的拓展,同理心的深化,视野的开阔。它不应该使你的偏见变得更顽固。如果人们受过教育,他们应该变得不那么确定,而不是更确定。他们应该多听,少说。他们应该对差异满怀激情,热爱那些不同于他们的想法。”
我想,这就是教育最大的价值。值得每一位家长和教育工作者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