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虚我:理性王国边缘的一次深深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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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宝木笑

1879年,当德国心理学家兼哲学家冯特在莱比锡大学建立起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实验室的时候,心理学终于从哲学的母体分离,从此走上了独立发展的道路。然而,当心理学发展到今天,我们反而会发现两者其实并非是一种截然分立的对抗关系,在很多问题特别是核心的终极问题方面,心理学和哲学其实仍然处于一种相互交融当中。难怪心理学史专家黧黑在梳理了整个心理学思想的主要趋势之后,会这样感慨:“重要的心理学问题原来是哲学问题,所以,如不理解哲学,特别是认识论,就不可历史地理解心理学”。这也就意味着,当心理学走过一百多年的迅速发展之路,当后工业时代人们的心理状态呈现出更多的复杂性和隐晦性,我们在考察人们的心理问题的时候,或者说心理学在考虑自身在深度和广度进一步发展的节点时,心理学与哲学将出现一种必然的重新融合。

这确实在今天有着更为重要的现实意义。前边提到后工业时代人们的心理状态,如果用哲学的概念做一个大致地概括,似乎可以看成是一种“理性王国边缘化时代”。当康德完成奠定西方哲学根基之一的《纯粹理性批判》时,曾用“理性王国”形容人类思想的界限,当下的人们在各种心理学和哲学理论发展的帮助下,从理性王国内陆出发,来到这个王国的边界。在理性王国的边缘,人们处于既相信理性能够认知先验的存在,同时又处在一种无法妥善处理日益复杂的现实的矛盾状态。这中间仿佛少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即相信理性与和谐生存之间缺少了深刻进行自我认知的过程,因而我们会发现在教育水平普遍提升的今天,心理问题越来越成为一个日益严重的个人和社会问题。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隐形人格》可以被看作是一次对“理性王国边缘化时代”的某种补救。“补救”确实是海伦•麦格拉斯和哈泽尔•爱德华兹写作这本书的善意初衷,书中从内向、外向、计划、即兴、思考、感觉三个维度,试图理清人类错综复杂的人格类型,特别是从人际关系的角度提炼出一张简明的人格地图。比如,从令人抓狂的消极型人格、自负型人格,令人困扰的焦虑型人格、强迫型人格,令人受伤的被动攻击型人格、霸凌型人格等。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海伦•麦格拉斯和哈泽尔•爱德华兹看来,时代的发展如此迅速,如果从心理学的基础讲起仿佛有些“来不及”,当下问题的关键是,徘徊在“理性王国边缘”的现代人时刻都有跨过理性王国边界的可能或者说危险。

正因此,《隐形人格》更为提倡的是一种将人放置在现实人际互动关系中反观自己,因为这样也许正是无数游荡在“理性王国边缘地带”的人们所需要的。在这一点上,萧秋水的序是非常有见地的,其强调的“安全有效社交”又何尝不是对当代社会这种状态的一种“补救”,虽然《隐形人格》的人格对照会让人“如同剥洋葱一样,固然过程可能会让人痛苦流泪,但是在明白了根源之后,就会感觉洞察力突然提升,仿佛整个世界亮堂了很多”。之所以说这类似一个“剥洋葱”的过程,实在是因为我们也许每天面对的只是“镜中虚我”,我们说心理学是一门对于任何人都极为必要的科学也是基于此。人们每天都会处于各种各样的心理状态,特别是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社交危机”,不管是在工作单位还是象牙塔内,不管是朋友之间还是亲人之间,如果我们细细回味自己的苦恼,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源于与他人的交往,“他人即地狱”虽然有些触目惊心,但也并非没有一点道理。

这乍看似乎只是一个人际关系问题,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如何透过“镜中虚我”实现“认清本我”的问题。海伦•麦格拉斯和哈泽尔•爱德华兹坦陈《隐形人格》源自荣格的理论,其实荣格理论中最为重要的方面正是一个“镜中虚我”的问题。“人格面具”和“阴影”是荣格人格理论的核心概念,“人格面具”是一个人在公众场合为求得社会悦纳而展现出的人格,然而现代社会的浮躁和虚荣让几乎所有人都在过分关注“人格面具”,这将对心理健康造成相当的损害。而“阴影”是人的心灵中最隐秘、最深层的邪恶倾向,包含了在社会的重重规则和法律中无法表现出的人的基本动物性。“镜中虚我”正是这种“人格面具”的表象,而我们之所以要认清本我,为的正是疏导每个人心中的“阴影”。正如荣格在《心理类型》中所说:“阴影并不会由于社会的压抑而消失,反而当这种压抑过于严厉时它会以灾难性的形式爆发,最佳的处理方式应是疏导而非压抑本能释放出能量,使自我意识与阴影和谐紧密地配合工作,将个体投入到更富于创造性的活动中去”。

正是基于这样的理论池,海伦•麦格拉斯和哈泽尔•爱德华兹才在《隐形人格》中反复强调人是复杂的,是多重性的。而这也有利于我们在突破“镜中虚我”的过程中,不要过于简单化,更不要走极端,“镜中虚我”也是“我”的一个侧面,“认清本我”只是找到自己主要的人格特质,同时接受自己的复杂性。即使在自己主要的人格类型中,也存在不同的强烈程度,比如焦虑型人格也会分为重度和中度等,人们在“认清本我”的过程中需要知识,需要勇敢,当然也很需要耐心。而这个“认清本我”的过程往往必然带着某种震惊,因为我们在“人格面具”背后的那个真实的自己往往是我们所避讳的。比如,没人会认为自己是“强迫型人格”,但《隐形人格》中的标尺是如下数据满足四种及以上就是,包括“过分关注细节与例行程序”、“完美主义者”、“过多投入到工作和生产效率中,认为休闲时间是没有价值的”、“发现自己很难扔掉破旧或无用的东西”、“固执地控制他人的行为,确保这些人做得‘对’”、“对自己和别人都非常吝啬,钱不是用来用的,而是要被攒起来”、“不知变通和自以为是,喜欢占领道德制高点,显得比其他人都更加正义”、“固执己见,非常愿意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不愿反思自己”。

在此,《隐形人格》对于各种人格的判定让读者印象极为深刻,就仿佛在每天都已习以为常的镜子中却看到了另一个人,那种带着惊悚的震惊其实反向印证了心理学普及的重要,因为逃避并非是一个好办法,甚至会带来极端的后果,萧秋水在序中提到的江歌案等事例正是这个意思。比如,我们只是知道有一种最为危险的人格叫做“反社会人格”,我们总是觉得那些人离自己很远,但海伦•麦格拉斯和哈泽尔•爱德华兹告诉我们其实这只是一个程度问题,并非所有“反社会人格”都会造成枪击案这样严重的后果,但更多的“反社会人格”正在给无数人带来日常生活中的深深伤害。判定“反社会人格”的典型行为其实很简单,比如“他会展示出社会强烈谴责的表现或行为”、“习惯性地对许多人撒谎”、“采取不那么明显违法但可以给他们带来好处的方式做事”、“欺骗并阴险地利用自己的伴侣”、“连续的出轨和不忠”、“人身攻击,从欺凌恐吓延伸至身体伤害”、“习惯于怪罪别人,喜欢说:‘你对我这么不信任,还指望我能做什么’”、“控制不住冲动,很少对自己说‘不’”、“通常暴躁易怒,在受到挫折时,他们习惯于发脾气”等等。更为重要的是,对于这种人格的最终心理学结论将帮助我们建立“安全有效的社交关系”,心理学对于“反社会人格”能否被治好的结论是“不能”,所以不要被那些人所谓的“忏悔”迷惑,离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诚然,“反社会人格”的问题让我们认识到自我保护的重要,这是在意义层面对于人格分析这种心理学方法的充分肯定,但更多情况下,我们面对的还是那个“镜中虚我”的问题,或者更进一步地说,是在“认清自我”之后,如何“面对自我”的问题。前面我们提到,当下的时代充分显示着后工业时代的浮躁与乱象,更让人担忧的是,在互联网技术的加持下,这种情况在急速加剧。人类自启蒙运动开始高扬的理性旗帜在烈风中颤抖,一方面,各种对于理性的叛逆和无知让人们不同程度上重新迷信理性王国之外的疆域,认为人类将在那里得到归宿,另一方面,人们减少了或者说不愿意更多地用理性审视自己,逃避或沉迷于“镜中虚我”的幻象,对自身的问题采取回避的态度。在这个情况下,《隐形人格》并未将话题的重点放在解释荣格的理论上,海伦•麦格拉斯和哈泽尔•爱德华兹明白这次在理性王国边缘的回望,其目的是为了解决问题。所以,在全书的最后一部分,他们加入了“怎么办”这样的章节,比如“CAST四步法”等,其核心确实就是我们学习心理学的初衷,即相信人类会在理性王国中得到自我救赎,正如海伦•麦格拉斯和哈泽尔•爱德华兹在全书最后部分所说:“在应付难搞的人际关系时,理性思维是一个有效的方法……理性思维是符合逻辑的,它反思现实,关注的不是事情在你想象中的样子,而是事情的真实面貌”。

意味深长的是,在“面对自我”这个问题上,我们会发现海伦•麦格拉斯和哈泽尔•爱德华兹其实与当年的荣格殊途同归。这正是萧秋水在序中曾经提到的一个细节,即在书中给出的“有效社交心理指南”中提到的“改变、接受、留下受苦、离开”与圣严法师著名的“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岂止是在这个点上异曲同工,心理学最终必将和哲学浑然一体,而且,心理学和哲学在那个理性王国的疆域的极远处,在那人类思想的极致之处,将与佛学产生强烈的共振,甚至会实现“万法同宗”的状态。当荣格因为《性欲的转化和表象》使得自己和弗洛伊德彻底决裂,当他将自己的思维指向属于自己的远方,除了将心理学推向一个新的维度,更为重要的就是后世所知的荣格对于佛学的接纳和思索,如今荣格学派佛教分析师早已出现,荣格分析心理学与佛学的交叉学科也在逐渐发展。但这种“万法同宗”的真正意义并不是在于我们如何将心理学、哲学和佛学的相关概念进行比对,而是在于我们应该如荣格在《记忆、梦、反省》中那般意识到:心理学的终极目的在于“治疗灵魂”,而人类学习心理学的目的也无非是要学会与真实的自我友善地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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