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 第三节
“你必须得明白，我——”他把手靠在额头上，没有说话。
“我只是个小伙子。出生的时候，我就在人类历史的开头。我可以在时间点里来回跳动，随心所欲，但却如此孤单。我打算毁掉这个空间，起码只留下一个我。我精细地策划着历史，让它朝着错误的方向走去。拿破仑是我，乔治奥威尔是我，肯尼迪是我，大部分的世界公民都是我。我事无巨细地监管所有的世界言论，确保它精确地炮轰每一个商业帝国，违反国际法跳条约，处死好人，限制自由禁令。必要时我可以逃跑。”
“你真自私。”
“这不是自私。我给了人们丰厚的奖赏。他们得到了蒙娜丽莎，维纳斯，不一而足的优雅至极的传说和文字，在动乱中摸爬滚打过来的部落会更加成熟理性，也常常止步不前。动乱的时代形成自由的思想和更好的艺术。”唐像个穿着西装的流氓。
“好的，小伙子，就算你是在高一个维度里面乱转，那你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不想管他说的那些胡话。
“我打一开始就告诉你了目的。我不会撒谎，只会施展一点小技巧。”他把手抬起来做出一个丁点的大小。
“所以，你爱我？”我问。
“不止一点点。我不知道你们女孩子是怎么看对爱的描述的。但我尽量表达得详细而不失礼节。就像——引力那样的东西。”他做出了个详细而不失礼节的描述。
“你是怎么爱上我的，哈。我也许可以写本书。”我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哈，听他那浪漫的表白也挺不错的。
“我不止一次地看过你。差不多每次在平行的世界里，我的代表都会爱上你。这次是那个唐。上次是弗雷多和麦克。然后我开始思考，结果带来的困扰越来越多，其他的个体没法忘记你，他们的思绪混杂在了一起，大脑，”他在太阳穴那里转了一个圈，“需要承受的记忆就要越多。所以我后来在想，为什么要放弃这种念头？爱是很难得的。于是我决定开始了爱上你的计划。我在每一个世界里穿梭，在时间上不断跳跃，抓住每一个机会来靠近你，观察你，欣赏你。纵然你是个女孩，可我发现自己如此地难以坠入爱河。我遇到的女人太多了，我搞不清楚其他人是怎么爱你的。当然，我在自己的领地里面还有任务要做。比如说指导灭亡，和第六维度的人商量自己的存在价值。”
我差点笑出声来，“好了，好了，唐，我清楚了，你跨了好多个世界过来爱我。这肯定是最好玩的表白了。你做的很好。但你没必要毁掉我的画。”我起身准备走，“出口在哪呢？”
“你哪都不能去。”他说。
“你他妈是脑子有毛病吗？玩笑开过头了吧？”我气呼呼地反过身来。
突然他开始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他翘起左腿，看着皮鞋上的花纹，“你是个倔强的家伙，”他歪着头看我，“你很可爱。”
“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我。”
“你是个普通人，但你给我的感觉很好，我喜欢你的不拘小节。”他把手指插在一起。
“对不起啦，自大狂，我得走了。现在是几点了？”我走到挂钟那里，可那是个坏东西。接着我走到书架旁边，“《你一生的故事》，《博尔赫斯》，《哲学原理》，《永恒的终结》。哈。”
“我发现读书是个很打发时间的事情。不能说打发，时间是一个面，你在一个地方出现，还会有另外一个在另一个地方出现。阅读这些线性思维的著作还蛮有趣的，我可以借此理解你们的世界观。”
我在努力配合他的戏。“那么你在面上跨来跨去很开心吗？我感觉挺随心所欲的。”我翻开一本《神们自己》。
他摇摇头。“很痛苦。没有目标的生活只不过是折磨。当我有了目标之后我就要考虑到所有的事件之间的因果影响，三百年前的一次小疏忽可能让世界变得太平而无害。”
“你不觉得很自私吗？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们那么快乐。”我看了看标码上的价格。
“没有我的干涉，大部分都历史都是相同而且具有灾难性的。本来他们早该在十八世纪就投下核弹的。我想看看其他的东西，就擅自延后了时间。”
“你把我们当做小白鼠吗？”
“如果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我在帮他们。”
我无法站在他的角度欣赏人群。他的描述清晰可辨，没有破绽，而且真心诚意。
“任何个体的诞生和消亡都像白驹过隙。我当然也当过外星人类的后代。想要改变面上的位置很简单，但需要概率。有一次我诞生在了一个即将要毁灭的小陨石上。那里有类似猴面包树的建筑和很多奇怪的东西。我还没出生一秒就死于缺氧。那个文明还没有进入智能阶段。还有些硅基生物，他们游走在宇宙的边缘，靠剧毒的氮气为食。他们的语言在我的手稿里面有记载。”
“但我不爱你。我不爱你。”我的语气突然变得温和。可能多么强硬的女孩子谈起爱情来都会变成一个样。
他沉默了半晌，就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那段时光。
“你知道我在这里也扮演过很多角色。就在你附近。我觉得你起码爱他们吧。”他尝试说服我。也许他做出过什么更加过分的事，他也许当过我的父亲。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想把他抽死。
“你不能就这么我行我素地毁了一个人的生活，然后闯进来说爱我。”
“我还能怎么样？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我是个散发绅士气质的男士，而且长得像个雅丽安人。”他说出些不知廉耻的话。这让我想起了希特勒和帝国国王。
我把那本书丢到他头上，眼角带着泪水。他没有挡住，书角砸在了他的脸上，“去死吧，你这莫不关心人的家伙！”
他侮辱了我父亲。他随心所欲地变换角色，跨过历史长河，让错综复杂的时间线把所有人都带到我身边来。也许在餐馆里面的所有人都是他。
“对不起。这是第一次尝试。我会吸取教训的。”他朝我敬了一个礼，但在他脸上我看不见任何值得宽恕的痕迹。
“滚回去吧，任何一个世界的我都不会爱你。”
“我只想——我只想注视着你一生。你不爱我那也没关系。洛德利格是你的父亲，他目睹了你的孩提生活；麦克是你的丈夫，他见证了你的中年和老年；弗雷多看见了你的出生。而唐-需要看着你死去。这才是爱一个人的最浪漫的方法。我从《魂断蓝桥》里学到的。再说一点，它真的对我的爱情观影响很大。”
去你妈的死。我不会死的。我慢慢往后退，没有说话。
但他低下头去，在裤兜里面拿出了一支注射器手枪。
“你疯了，你就是个变态。”
“你不懂。我已经受够你死去之后再活过来的结局了。我不能永远地爱一个人。这让我难以忍受。一旦超出你的生命，我就开始自责和伤心。如果我正视那个物理规则，并提早结束你的生命周期——”
“有人在里面吗？快出来！警察！”令人惊喜的声音出现在唐身后。
“你下辈子都要在牢里过了，现在放下枪还来得及。”
他抬起枪。“我已经坐了四十亿年监狱了。我不在乎再坐三十年。”
我期盼着警察可以快点把门打开。
我听见木板碎裂的声音。接着一声剧烈的响动，我仿佛在声音里听见了天使在呼唤我，我出了一声冷汗。警察冲进来，把唐撂倒在地。我贴着墙壁，因为他还在看着我，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冷静，没有感情。
“唐——为什么只有一个名字？——唐，你因为故意杀人未遂而被判处十年有期徒刑。你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我在原告席上坐着。他朝我看了一眼，对我报以微笑。
真恶心。
我知道他是赢家。不管我如何想要干掉他，我们都是如此地卑微。在另一个世界里，他已经杀死我了。不像凡人，他的理想总能实现，而一如既往地孤独。也许这就是我的魅力所在。也许我只对那些处在五维的风流倜傥的男人有效。
两分钟后，坐在另外一个房子里的陪审团席上，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突然站起来，冲过了保安的阻拦。
五分钟后，原告席上的女孩因为氰化物中毒而死亡。男人站在原地。
十分钟后，戴眼镜的男人被逮捕，
一个月后，他被处死在当地监狱。
唐的日记，1985年10月12日，三个星期前，两个情人死在了纽约。
第四幕 第四节
我如此不忍心看见自己的国度覆灭。可这是通用规则。我会把这条写入所有创造的文明的守则。不需要矫揉做作下去了。它们享受的过程就像我像神一样创造它们的历程。虽然它们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当我消失的那天，我的生命会作为它们心中信仰的那些东西的化生，我就能永生。尽管我只能看见黑暗，可我知道，“光明”肯定存在。当人们从污秽和肮脏之中站起来的时候，他们会朝拜我。
当我死的那一天，也就是我复活的那一天。人们会把这天命名为圣诞节，还有复活节。当然没有意义的爱，那不是属于我的词语，只属于他们。到了高级阶层的时候，这个词才能成为一个小小的安慰，述说我们如何地跨过别人的尸体去为生活奋战，如何一起倒在荆棘的枪口下，如何埋葬在没有墓碑的坟墓里。我猜。是这样吧。这就是结局了。